“这个贱婢,仗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便在家里勾三搭四。卫伯去了镐京,她便勾搭我的男人,我------我要去撕烂她那张脸!”少夫人恨恨便要往外走。
“少夫人三思!”云儿死死抱住她的大腿:“那管姬可不是少爷的媵妾通房,少夫人想打便打,她可是君伯的女人,动不得啊!若少夫人轻举妄动,她正好可去了腹中这孽种,孩子没了,谁敢说那不是卫伯的?到时她把这屎盆子往少夫人头上一扣,就是老爷也不好过关的!”
“那可怎么办?就由着她这样一女二夫的,搅得我石家不得安宁?”少夫人又恨又不甘心地嚷道。
“奴婢倒有个主意,夫人可以把这烫手的山芋给甩出去,又可绝了少爷的念想!”云儿窥着主母的脸色,轻声说道。
“甩给谁?”少夫人低声问道。
云儿正色道:“卫宫太夫人与卫伯一向不睦,正愁没把柄拿捏君上呢!若少夫人入宫将管姬之事告知,那太夫人定会接此女入宫待产,此后管姬之事再与石家,与少夫人无干了。她入了宫,少爷再见不着她,自然回心转意,如此,岂不是好?”
“可是------”石少夫人有些迟疑:“若是太夫人知晓她只有两个月的身孕,必会知道那不是卫伯的,到时要问罪与我石家可怎么办?”
“哎呀我的少夫人啊!”云儿开解道:“人是太夫人接进去的,她还不吃这个哑巴亏,自己遮掩着点?再说,她巴不得管姬有把柄落在她手上,怎会轻易嚷嚷?再说------”她见四下无人,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这回公子和为国立下不世之功,可君伯却遭天子厌弃,天下皆知。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少夫人不如在宫中太夫人面前卖个好,将来也给石家留条后路不是?”
“你说的对。”少夫人赞道:“公爹一意押宝卫伯余,好比把鸡蛋全放一个篮子里,摔了可就全没了。我的确是该给夫君寻个后路才是。”
斜月晶莹,幽辉满室。一个蒙着素纱的女子在侍女宫灯的引领下缓步走入卫宫后寝殿,那是先釐侯夫人的卧房。
釐夫人正斜倚于榻上,虽换好了里衣,却似乎并没有立刻就寝的意思,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素纱女子进得室来,盈盈跪倒,口中称道:“贱妾给卫太夫人请安。”
“你就是管姬?”釐夫人直起身问道。
“妾正是管姬,蒙卫太夫人不弃,将妾接至宫中,不胜感激之至。”管姬一袭素衣,脸罩面纱,房内青灯荧荧,衬得她的身影分外清冷孤单。
“不必谢本宫。”釐夫人一挥袖道:“石家少夫人为你之事特意入宫,禀明你已身怀有孕。既然是卫伯的骨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否则我姬姓卫氏的颜面何存?你也不必谢我,还是你自己的肚子争气!对了,你的身孕是几个月了?”
因罩着面纱,管姬的面目看不清,但声音有些抖动的不安:“禀太夫人,是------四个月了。”
四个月?釐夫人在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奸滑的贱婢,怀了石家的孽种,竟想如此蒙混过关。也罢,先遂了你的意再说。她接着话茬说道:“既有四个月了,那必然是卫伯临行前就有的了。这样,本宫已吩咐下去,就在此宫中另辟侧室,供你养胎之用。就不必与君上的其他姬妾共处一室了,也免得她们眼红。”
“多谢太夫人照拂!”管姬如释重负,语气中亦有几分真切的感激之意。
釐夫人见她似有告辞之意,心下颇有不快,悻然道:“自你入室便一直戴着这面纱,而今要与本宫共处一屋檐下,时日长久。你竟要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不成?”
“太夫人息怒!”管姬跪伏求告道:“此是卫伯临行前的嘱咐,要妾尽量以面纱蒙脸,不要轻易示与人前。”
“哦?是吗?”釐夫人冷哼一声:“你竟如此听他的话?我听石家少夫人说过,你在石家时也不是时时蒙面,石家父子婆媳皆是见过你的真面的。如今入得卫宫,在本宫面前却要遮挡其面,莫非是藐视本宫不成?”
“太夫人恕罪!妾出自闾巷,深恐自己言行粗鄙,怕失态于太夫人面前,所以才遮面。既然太夫人有吩咐,妾自当将面纱除去。”
管姬轻轻将面纱摘去,釐夫人只觉桌上的烛火一晃,仿佛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釐夫人才重重喘出一口长气,缓缓说道:“怪不得卫伯要你蒙着面纱哪------你实在是太像她了------”
管姬心中疑惑,怯问道:“太夫人说妾像谁?”
“没什么?你退下吧!”釐夫人疲惫地挥了挥袖,管姬只好告退。
夜已深,管姬早已离去久矣,但釐夫人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寐。她索性披衣而起,在外间踱步。管姬的脸在眼前反复浮现,她那平静多年的心境不由掀起阵阵波澜。
这两张脸太像了!难怪卫余会冒着“同姓不婚”的罪名,顶着被废黜的风险将此女纳为外室,出行镐京前又费尽心机将她安置于石府------难怪啊!难怪。
她想起初入宫的时日,那位号称“草原第一美人”的女子是如何和蔼可亲,她笑起来如轻云出岫,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宫中谁不喜爱她?她是那样爱护自己,把初入宫的这个小女孩当亲妹妹一样疼爱,可是自己呢?------
纵然时移事易,但午夜梦回,想起她,自己如何能不心虚?听说她改嫁后过得并不好,自己更是如鲠在喉,仿佛是个偷了别人贵重宝物的贼人一般心虚。
“隗姐姐------”她长叹一声:“你恨我吗?我真是多此一问,能不恨吗?连我自己都痛恨自己,何况于你?”
是的,她是心虚。隗姐姐是她一生解不开的心结,看到管姬会想起她,看到隗多友更会想起她。唉!多友------这少年本该与卫和一般,是堂堂的卫国公子,如今却被逐出卫氏公族,一切都拜她所赐啊!都是自己造的孽,将来这份报应会落在哪里?
隗多友正奔驰在卫国西北边境的古老驰道上,并不知道有人正在念叨着他。数日前从北门出朝歌后,便直冲着西北方向的孤竹国前进。此番出使的最终目的地是无终国,联络刚即位的无终国王郅于共同讨伐隗奴,同时与卫国盟好,两国互通有无,不再互相侵扰。
若从朝歌往北直走便是隗戎的领地,这条路虽近,却行不通。所以他选择从西北方向途经孤竹国,再进入无终境内,虽须绕行,但更稳妥些。为了行事方便,他与随从们皆扮作客商,带着几车送给无终国的礼品一路疾行。孤竹与无终一样乃戎狄之国,只有一座孤竹城,其余的皆是游牧部落。
眼看着孤竹城就在眼前,隗多友心中甚喜。
宋都睢阳城外,临时行营中。卫伯余听了匆匆赶来的石角一番汇报,大吃一惊:“什么?戎兵已经退兵了?那我成周八师岂不无功而返?”
“正是。太夫人让臣赶来,请君上将大军遣回雒邑,归还兵符。”石角禀道。
卫伯余是万分不甘心:“我大军出征不易,如果这般返回,寡人在周王面前岂不颜面尽失?不行,大军既已行至此,何不干脆挥师前进,剿灭隗戎与无终,岂不大功一件?”
“君上容禀!”石角跪谏道:“朝歌经此一役,已是元气大伤,举国粮草耗尽,庶民与军队皆需休整。成周八师出征有定例,所需粮草兵器损耗皆由所在国提供,如此,我卫国着实是负担不起了呀!”
卫伯余上前几步,揪着石角的领口逼视道:“大夫说句实话,究竟是太夫人不让寡人立功,还是国中粮草委实耗尽?”
“君上,太夫人的确是这个意思,可这------亦是实情啊!戎狄兵败之前,朝歌方圆五十里范围内遭逢蝗灾,只怕来年的收成亦会受影响。如今城中粮草耗尽,臣此次来,还负使命向宋国借二十万石粟米归国。仗,我卫国真的是打不起了。不然,也不会派隗多友前往戎狄草原盟和呀!”
“也罢!”卫伯余狠狠一拳砸在墙柱上:“那就让裨将带兵符返归雒邑,你我明日启程归国!”
孤竹国与无终国一样,都曾接受过周王室的诰封,爵位不高,都为子爵。可自周昭王汉水溺亡之后,此两国便不再安心臣服于周室,开始在北方自封为王。天高皇帝远,周天子也管不了那么多。
虽隔不多久,但因中有沙漠阻隔,孤竹与卫国少有来往。因此,对于这个蕞尔小国,隗多友远不似对隗戎那般了解。只知其国土面积与国力兵员远逊于无终国,其民亦是半游牧半农耕,战时为兵,平时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