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曾入过伍的村民最先反应过来,高喊道:“是骑兵!戎人来劫掠村镇了!快跑呀!”
话音刚落,挥舞着弯刀,披发左衽的戎人骑兵已策马赶到跟前。霎那间,平静的边境小村顿时沦为人间地狱,充满了鲜血与求生的哀鸣------
这场对卫国北境的袭击持续了整整一日,到了夜晚,无终国与隗戎部落的骑兵们才结束这场杀人劫财的狂欢,围坐在篝火旁畅饮美酒,纵情歌唱。一堆堆篝火燃起的炊烟让整座营地都蒙上了一层青色的纱,男子们一边喝着羊皮袋里的马奶子酒一边戏谑谈笑。女人们把干牛粪不断地倒进火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轰走了夜的寒意,架子上的羊肉滋滋地一个劲往火里滴油,让一股股肉香飘荡在营帐四周。
王帐内的人也能闻见烤羊肉的香味,无终王的手里捏着一盏翡翠雕成的夜光酒杯,酒杯里斟满了猃狁送来的美酒。夜光酒杯的确是上等的珍宝,竟然能倒映出无终王的模样。近二十年的征战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曾经的壮汉已成为花白胡须的老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狼眼一般桀骜不驯。
座下第一席置的是新任隗戎王的席案,隗奴一脸得意,沾沾自喜,不住地举杯向无终王与对坐的各部族首领们劝酒,话里话外都在夸耀着自己的战绩:“卫国不堪一击,我草原骑兵傲视天下,拿下卫国,不,拿下整个周天下,不过探囊取物一般。”
终惹得无终王子郅于不快,冷然道:“隗戎王如此英武,却不知为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卫国奸细?听说那隗多友已逃回朝歌,得卫公子重用,不知隗戎王有何打算?”
“那个杂种,根本不足道。”隗奴说话舌头已有些捋不直了:“当年------我那姑姑,号称草原第一美人,可惜先王骨头软,非送去朝歌------和亲,生下那么个杂种。什么东西?呸!还想娶丽隗?做他的白日梦!”
无终王瞪了他一眼,郅于轻蔑地一笑,他以勇武著称,最看不起隗奴这种玩阴险伎俩,借妹求荣的无耻之徒。隗奴亦知失言,一时缄口。
“可是,你这般大开杀戒,消息定会传回朝歌,让卫人有了防备可怎么办?”无终王缓缓开口道,他有些后悔让隗奴为前锋的决定了。
“无妨,无妨。”隗奴辩解道:“我已打探清楚,周王死了,新任卫侯带了三千多名护卫前往镐京。朝歌守军空了一半。卫国大部人马为防淮夷叛乱,年前就被调往雒邑防守,不及调回。合咱们无终与隗戎之兵,定可以一举拿下卫都,咱们大可以在朝歌卫宫中遛马放羊。中原的美女珍宝,尽为我戎族勇士所有,岂不快哉?”
“哈哈哈------”首领们开怀大笑,畅所欲言。席间添酒上肉的女奴们穿棱往来,毫无避讳------
这场欢饮一直持续到明月高悬的时候,闹够了的人们才不分长幼尊卑,一齐醉卧在草丛中酣睡。冷风习习中传来鼾声一片,倒也给清寂的草原带来异样的景致。
就在月冷风清的寂静时刻,王账西北角的一座偏小些的帐房内,一个女奴附在丽隗耳边诉说了一番话。丽隗的神色凝重,思索了一会儿,说:“叶子,我记得你们姐弟都是卫人对吗?”
“禀王妃,是的。无终人杀了我的父母,将我姐弟掳来为奴,已有三年之久。”
“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趁着夜深人静,让你小弟骑上一匹快马,逃出戎营,前往朝歌的公子和府上,亲手将这消息当面说给我表哥听。记着,一定要当面说,不得由他人转述。”
叶子颇有不解:“王妃,既然卫国边境已被袭击,朝歌自有防备。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哪里知晓此中关节。”丽隗耐心解释道:“自姑姑和卫以来,卫国与隗戎部落一向相安无事,多年未经战事。此番即便知晓北境遇袭,多半也会以为只是边境滋扰,哪里会预知无终与隗奴的意图是要灭国毁都?你们是卫人,总不能眼看着故国毁灭吧?”
叶子这才醒悟:“小的明白了。这口信定会让小弟送到,王妃尽可以放心。”
夜色浓,一匹黑马轻轻踏出营地,骑士小心翼翼地纵马跨过一个个醉鬼,每走错一步都可能会前功尽弃。亏得这匹马训练有素,竟然没踩醒一个骑兵。黑马如鬼魅般在帐篷之间穿行,趁着黑暗的保护跃出栅栏,扬起蹄子迅速地消失于夜色之中,无人知觉------
朝歌城外北向官道上,由于无终与隗戎联兵入侵,成群结队的边民如潮水般涌入北城门。正值春荒,被劫掠了粮食与财货的边民们无以为食,只得在城中四处乞讨。卫宫与公子和的官邸外,分别支起了两座大的粥棚,每日早晚各分粥两次,确保逃难的边民不会大规模饿死。
卫宫内,石角神色紧张地向釐夫人汇报局势:“戎人这回来势汹汹,不到三四日,北境已全入敌手。现在正快马加鞭望我朝歌而来。夫人您看,要不要弃了朝歌,带着公子与宗室向南逃往宋国暂避一时。”虽然卫侯姬余临行时将国政托付于他,但弃守国都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敢独自承担责任。釐夫人毕竟是先君夫人,有了她在前头顶着,自己对国民也有个交代不是?
釐夫人虽说精明,但毕竟专业擅长领域在于宫中内斗争宠,哪里能在军国大事上拿主意?听得戎狄铁骑来袭,顿时失了方寸,正要开口说个“好”,只听一声:“不可!”
釐夫人抬眼便望见儿子卫和当前,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隗多友与公孙禹,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拉着儿子一连声说道:“和儿,你来得正好!隗戎叛盟,和无终国联兵入侵,石大夫说让咱们带着宗亲百官弃朝歌南逃,你觉得该当如何?”
卫和拱手施礼道:“母后,此事万万不可!我卫国自康叔受封以来,近二百年立国于此,宗庙社稷皆在此处。若弃之不顾,你我母子生无颜面对国人,死亦羞对列祖列宗。何况,据探子来报,戎骑已距朝歌仅一日脚程,逃走已来不及了!”
他向身后窥了一眼,公孙禹会意,上前一步奏道:“禀君夫人,此时弃城已是下下之策。戎骑以快马轻骑著称,若夫人与公子携宗亲百官出逃,不出一日便会被贼兵追上。届时,身处旷野,无所依凭,便如案上之肉,任人宰割。”
不得不说,他说的是实情,石角自知失策,闭口皱眉不再言语。釐夫人更慌了,紧紧攥住儿子的衣袖泣涕而下:“儿啊,那可怎么办?难道只能坐守朝歌等死吗?”
“母后莫慌,多友大哥已有破敌之策。”卫和安慰道。
一时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隗多友,眼中满是希冀与惶惑。隗多友深施一礼,直起身道:“末将不才,毕竟对戎骑知其一二。他们所擅的便是千里奔袭,快进快出,最不擅长的便是攻取城池,尤其是面对坚城深池,骑兵便如没了牙齿的老虎,刀砍不入,牙咬不烂。为今之计,臣有内外两策应对。”
“哪两策?”石角忍不住问道。
“其一,于内,咱们要趁戎骑未至的这一天时间,将城墙外的所有树木砍尽,拆毁所有民房茅屋,将所有的物资与人口迁入城内。这样,使戎骑攻城时无所依凭,他们的马既上不得城墙,也跨不过护城河,最多只能围城而已。此外,公子与石大夫要尽全力筹措粮草物资,守城用的羽箭,滚石,擂木与火油,至少得够一个半月之用。”
公子和看了眼石角,后者会意,言道:“城中本储有一个月需之物资,臣再加紧调集,勉力可为之。”
卫和点了点头,问道:“多友大哥,如果贼戎围城一个半月还不肯撤兵,又该当如何?”
隗多友不紧不慢答曰:“公子要速派人出城向宋曹等国求援。此外,君夫人应下诏命,速调雒邑之卫军主力回援。若成周八师能分兵来救,自是最好。一个半月之后,应该会有援军襄助朝歌。”
安排周详,众人心中有了底,点头称赞。到了这当口,釐夫人反倒清醒了,她明白了一件事:若儿子此番能率领众人保卫朝歌,那么就是为卫国立下了不世之功,这是任谁也撼动不了的强大政治资本。若真如此,那卫余可就再也奈何不了她们母子了。
主意打定,她问隗多友:“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分派人手呢?”
话音未落,公孙禹抢在头里说道:“君夫人,小臣愿率领所有家仆门客护卫公子与夫人。臣会车战,亦会守城,定会护我卫国宗庙社稷安好。隗将军曾在成周八师卫戍,不如派他出去求援更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