獳羊姒便是再迟钝,此时也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的悲凉之意,只得默然。番己回过神来,主动转移了话题:“老谈他做什么?乳娘,那件事查清了没有?”
一提此事,獳羊姒便觉歉然:“娘娘恕罪。奴婢遍查宫门出入纪录,这大半年夷己那边侍候的人没有出过宫的。我家那口子一直盯着周公府,也没见到可疑之人出入。”
“难道错怪她了?”番己皱着眉头在心里扒拉了一遍:“可那时候除了伯姬,也没别人可能会把太子离宫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呀?”
“娘娘,依我看,太子离宫的事东宫怕有不少人知道,不小心泄露出去也是可能的。只是时日久了,许多事已经无迹可循了。咱们日后当心些就是了!好在太子已立功归来,坏事变成好事了。”
番己长叹一声:“唉!我也不希望是她,毕竟也是同父异母的媵妹。以后,她要来看伯姬,便让她看吧!”
“诺!”
今日是江汉贡女们正式入宫的日子,周夷王的后宫众嫔妃特意起了个大早,齐齐来到王后所在的中宫等着了。
当夷己与莒嬴步入中宫正厅时,一眼瞥见坐在一旁的纪姜时,很是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她都快一年没来中宫见过礼,怎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纪姜今天穿着一件大红色洒金百蝶穿花图案的裙裳,一条银红色散金绦子系在腰间,更显得纤腰盈盈,贵气十足。头上的丰厚的发髻被一支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整个人是富贵风流,窈窕多姿。
番己王后因是正式场合,特意穿上了明黄色的服色宫装,虽是气质高华,举动端庄,但打第一眼看去,还是纪姜更惹眼。莒嬴很是不忿,低声叨叨了一句:“就数她喜欢出风头!”
夷己戳了她一下:“小点声。”
除了正在坐月子的孟姜,人都齐了,番己看见室中的蓼蓼几人,很有感慨:“难得次妃今日有空来本宫这坐坐,不然人太少了,难免不显得寒酸,叫人笑话。”
纪姜摸了摸头上金钗上垂下的红宝流苏,不无得意地说:“大王吩咐,今天有新妹妹进宫,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来替王后娘娘撑撑场子。臣妾哪敢不听?”
这就是显摆昨夜她成功把大王从王后宫中拉走了呗?夷己瞟了瞟番己,且看她如何应对。番己并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好在今天有三位妹妹入宫,以后大家一同侍奉大王,为我大周绵延子嗣,宫里可就越来越热闹了。尤其是那位邓曼妹妹,听兄长说,是汉阳第一美人,呆会可以一见。”
她话说完,纪姜的俏目中掠过一丝忧惧之色。王后本就对大王不甚上心,夷己与莒嬴本就不得宠,只有一个孟姜略需应付。如今又有后来者,这一室女人唯她最怕失宠。
“江汉贡女入见——”内侍拖着长音喊道。
邓曼,黄嬴,鄂姞并排缓步低头进入殿中,对着番己王后一通跪拜,口里说道:“拜见王后!王后万安!”
声音如珠翠落入玉盘,十分动听。纪姜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这三个女孩子,王后所言不虚,鄂姞容色清丽,身材娇小玲珑;黄嬴肤白若雪,丰腴婉约,可都比不上邓曼。此女眉目间自有一股冷艳妩媚之气,且削肩细腰,柳眉杏目,她就那么轻巧地一站,满屋的衣香鬓影似乎都失了颜色。
纪姜眉头紧皱,直盯着邓曼,眼中的愠色遮掩不住,手里的帕子被她拧成了麻花。番己面带微笑,对几个女孩子们嘘寒问暖。一番场面话说过了,该给她们安排住处了。一般说来,新来的贡女都会安排和原有的妃嫔同住,也好学些规矩礼仪。夷己与莒嬴都有跃跃欲试之势,都想要邓曼过去同住。这样,也好给自己多争取些与周夷王见面的机会。
番己扫了一眼纪姜,又看了看夷己,最后做了决定:“这样吧,你们一路过来,彼此照应熟悉。邓曼与黄嬴依旧在一起住,本宫单拨一个院落给你们。至于鄂姞嘛,”她目光停留在夷己身上:“就和本宫的媵妹同住,大家同是江汉人,生活上也好互相照应,如何?”
“谨遵王后娘娘凤令!”夷己与邓曼,黄嬴,鄂姞一同下拜谢恩。
曲终人散,番己有些疲惫,靠在案几上撑肘闭目休憩,獳羊姒在她身后用手指按摩她的太阳穴。
“娘娘,您让鄂姞跟着夷己,是对她还不放心吗?”
“人心叵测,这深宫之中,除了你我谁也不能真正信得过。”
“可为什么是鄂姞呢?奴婢看她并不怎么特别出众,只怕不能得大王的宠,浪费了娘娘一番心思。”獳羊姒对艳惊四座的邓曼更为看好。
番己瞟了她一眼:“因为她有所求,才能甘为我所用,明白吗?再说,你还是不了解大王,他性子软,可偏偏又争强好胜,最怕别人看不起他。所以,他得靠着一个内里强硬的王后替他治理后宫,出谋划策,让他无后顾之忧。可在内心深处,又想有这么一个女子因为他是姬燮而依恋着他,而不是因为他是天子。这就是他封我为王后,却独宠着纪姜的原因。”
“哦,奴婢明白了。”獳羊姒一脸恍悟:“可是鄂姞呢?她又有何长处?”
“她?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有一个长处——柔顺。她本不是贡女,就因为哥哥想要保住铜绿山,她便答应了,丝毫不知犹疑。听胡儿说过,一路上颇受邓曼与黄嬴二女排挤,她也默默受了。大王性子虽软,却也需一个更柔弱的女子映衬着,方显衬男子气概,不是吗?依我看,邓曼会一时得宠,但这个鄂姞,后劲会足些。”
“娘娘真是运筹帷幄,了然于胸啊!奴婢佩服!”
“日子还长,且看着吧!”
鄂姞低低地垂着头,弓背颔首,无声地跟在夷己身后。身旁的朱红色的宫墙不住地掠过眼前,让她觉得有些恍惚。这就是王宫吗?从今往后,自己便再也出不去了么?想到此,她的心里不住地发颤。
昨夜入宫前,哥哥特意再三嘱咐:“妹妹,你入宫后,最要紧的是一定要得天子的宠爱。只要你能为大王生下一子,将来我鄂国拿回铜绿山便有指望了。听说王后与大王不甚和睦,纪姜虽得宠,但太任性,早晚会触怒大王的。妹子,你争点气,还是颇有指望的。”
她是怎么回应的呢?她只有哭,边哭边说:“哥哥,我还小,不懂这些,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我只是怕------”
“怕什么?我兄妹二人国亡家败,还有什么可怕的?”哥哥的面目从未这般狰狞过:“你得不到王宠,便是死也没脸到地下见咱们的爹娘。明白吗?”
王宠?唉!这后宫这么多女人,美丽如邓曼,亲近如纪姜,尊贵如王后------比比皆是,我凭什么得王宠?鄂姞看了看坐在步辇上的夷己,颇觉得幸运。还好王后安排我和她住在一起,要是仍和邓曼黄嬴住一起,怕是被活活拿捏死,不幸中的万幸了!还能求什么?
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太子南征告祭太庙后只过了五六日,就是召伯虎的婚期了。之所以这般匆忙,实在是因为召国公的病已到了最后关头,再拖下去,只怕会生变数,所以紧赶着在老国公闭眼前把婚事办了,也算是“冲喜”了。
婚期将至,召国公府的上空却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草药味儿,气氛有些诡异。番国公主的嫁妆流水似的抬进召府,家具包括床桌榻屏,一色泛着好看的红光,衣料足足有几十大箱子,青铜作器也不少。还有各式摆设装点,还有陪嫁的丰邑几百亩田地和镐京王城不知多少家店铺,更过份的是连寿衣棺椁,恭桶脸盆都备齐了,看得召府众人目瞪口呆。
这些嫁妆中除了番子从本国带来的以外,也有不少是入镐京城置办的,青铜作器里大部分则是王后番己的添妆。身为王后,她有自己“以名作器”的特权。
准新郎召伯虎虽说忧心父亲日渐加重的病情,但脑中对于自己即将进门的妻子,也有一份好奇。她是个怎样的女子?既然是王后娘娘的亲侄女,应该与她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吧?他曾好奇,商朝的比干号称拥有“七窍玲珑心”,那是个什么性情?如今看来,王后番己最像这类人,举一反三,一孔九窍,自己反是不如。
可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的人吗?想到此,不知为何眼前便会出现那个神采飞扬,爽朗单纯的十六岁少年,斜眯着眼恨恨地说:“你快回镐京成你的亲吧!”
召伯虎每每想到此处,总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也不知多友在朝歌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