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大人真的不愧为身经百战。是真的身经百战,他用战锤、战斧、权杖敲破的脑袋,都不止一百个。所以就算看到伤者开膛破腹,躺在自己面前,主教大人也面不改色,只是向格雷特道:
“抱歉,我来晚了。——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顺手一指门口,手术室房门“砰”的一声甩上,把想要跟着冲进来的病人家属们关在门外。格雷特上身挺直,双手平举,以脚跟为轴旋转了半圈,向他感谢一笑:
“治疗快结束了,就差关腹。对了,伤者应该也快醒了,您能帮忙补个神术么?”
主教大人表示责无旁贷。战神神殿标配的安宁术随手放出,止痛、镇静、禁锢三合一,伤者顿时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格雷特大喜,顺手就拜托他接着帮忙。
这位新来的主教大人也真是好耐性。逐层关腹,治疗轻伤一个接一个甩,他也没表示不耐烦,也没有抗议“一个大治疗术下去不就完事了”之类。
等到所有的伤口都料理完,解除神术让患者苏醒,他才蹲过去看了看拔出来的铁条,伸手比量了几下,又悄悄过去问马修牧师:
“这么长?是扎透了么?之前是从哪里扎进去的?这么重的伤,你们是怎么治的?”
马修牧师:“……”其实我只清楚一小半……
还是比较小的那一半。但是这位主教是他请来的,是看着他的面子才来的,无论如何都得招呼好了。马修牧师看看端起铜盆,已经开始往外走的格雷特,小幅度的为主教大人指了指:
“治疗是他主持的,待会儿让他来解释一下?”
主教大人已经快步出去。格雷特向前,他也向前;格雷特转弯,他也转弯;格雷特和伤者、另一个老头儿进了一间房,他也理所当然的跟了进去,一屁股坐在那儿,就不打算起来了。
这样的脸皮厚度,倒让格雷特多看了他两眼:和光头主教差不多了。然而别人之前伸手帮忙,他现在也不能过河拆桥,只向主教大人微笑了一下,就把手里的铜盆放到桌上:
“治疗很成功。您的儿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有些后续问题需要注意一下。首先,因为铁杆捅穿了肾脏,我们不得不将肾脏摘除……”
战神主教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房间里,术后谈话与科普宣教,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房间外,嘈杂的喧嚷声渐渐安静下来,船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大副没事了吧?”
“应该没事了,能自己走着出来,命应该保住了。”
“那我们能走了吗?”
“还是等一等吧?那个小牧师让我们等他出来的……”
聊着聊着,房门吱呀一声敞开。格雷特脚步轻快的出来,边走边对战神主教道:
“没问题,这伤是怎么治的,回头我就讲给您听。您稍微等一下,我先处理好这些轻伤员。——你们几个,都过来这边坐下!”
水手们蜂拥而上,你争我抢,挤成一团。一个瘸着腿的独眼龙动作最慢,被挤到了最后面,忽然伸肘捣了旁边人一胳膊肘: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船上的人,也来和我抢?”
詹姆?罗威暗暗叫苦。他是霍普斯男爵的家臣,或者说,是他们家暗地豢养,见不得光的刺客,专门替男爵办一些台面下的事。这一回格雷特拒绝道歉,答复强硬,男爵大人愤怒之下就把他派了出来,想要暗杀格雷特报仇。
詹姆?罗威接到这任务,一个头两个大。杀格雷特容易,善后却难,一旦被人怀疑,那些魔法师有无数的法子找到凶手。詹姆把自己这条命看得也挺宝贵,无论如何,不肯随随便便就给扔了。
他只能耐心跟踪,想要找到一个机会,把暗杀做成意外死亡。奈何连跟了好几天,格雷特只要离开法师塔,那个野蛮人战士就寸步不离。每天中午,把他送进治疗所,晚上再从治疗所接回法师塔……
詹姆?罗威自己也只是七级刺客,想要在野蛮人的保护下杀人,还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而治疗所里有一位五级牧师坐镇,想装成意外,他同样也做不到。
好容易今天治疗所来了一大群伤员。詹姆狠狠心,用力摔了一跤,带着鲜血淋漓的小腿混了进来。本来还想蹭到格雷特落单弄死他就走,谁知道,还没找到机会,就被水手们怀疑上了。
他局促的往后缩了缩,伸出一条小腿:
“我,我是码头上搬货的……刚才也受了伤……牧师大人让我等他出来……”
小腿上裹着一大片纱布。独眼龙一眼扫过,嗤了一声:
“这点伤也来求牧师治疗?高利贷赔不死你!——看你细皮嫩肉的,不会是刚刚破产,干不了扛货这种重活吧?”
詹姆?罗威满脸堆笑,喏喏连声。独眼龙随手一甩:
“到后面去!别想排在我前面!”
詹姆低着头退到最后。队伍最前方,格雷特已经摊开一本本子,开始一个个问,一行行记录:
“你叫……费米,18岁,腿骨骨折……我看一眼,知道了,胫骨单纯性骨折。你这个已经上了夹板,不要剧烈运动,不要用力,过几天如果疼痛剧烈,或者肿胀的非常厉害,记得来治疗所找我……”
“你叫……巴塔,23岁,肩部大片软组织挫伤,腰部韧带拉伤。你这个没有大问题,回去好好休息。”
“你……后背、手臂腿部皮肤大片擦伤,行清创术,纱布包扎……伤口结痂之前不要碰水,两三天内如果发烧,或者伤口大片红肿溃烂,就来治疗所找我想办法。”
他一个接一个的询问姓名、讲述伤势情况、叮咛嘱咐、回答水手们的问题。速度算不上快,可也绝对算不上慢,七八分钟就能处理一个。詹姆?罗威排在队尾,眼看着再过半小时就能轮到自己,不由得暗暗忐忑:
半个小时,够不够那个战神主教走人?我是不是要找机会先走开一下?被他看完打发走,再找理由回来就不太方便了……
探头看了一眼,那位战神主教兴致勃勃地坐在旁边,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詹姆?罗威纠结片刻,绕过队伍,往格雷特身边蹭了过去。即将挨到近前,脚下忽然一绊,扑通摔倒。
“哎呀!”
他低声惊呼。撑向地面的手指间,却已经悄悄弹出一根毒针,只等向外甩出。
毒针上的药物是他秘制,只要破皮出血,一个小时后毒发无救。最妙的是针刺的动静不大,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他绝对有时间逃得远远的。
身体刚跌到一半,张开的双手却按在了半空中,再也压不下去。紧接着,一双半透明的法师只手攥住双臂,把他身体扶正。格雷特百忙中瞥过来一眼:
“没事吧?”
手指挥挥,漂浮碟和法师之手一起消散。詹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连连道谢。他退回原位,安静待了一会儿,又去寻摸了一只杯子,倒上杯水捧向格雷特手边。
这小牧师说话说的口干舌燥,给他杯水,肯定会喝……
他捧着水杯一步步向前。左手几次抬起,想要在杯口边上磕一磕指甲,又几次默默放了下去。最后还是,原模原样的一杯水,送到了格雷特桌上:
“牧师大人,您请喝口水……”
“嗯,多谢。”格雷特抬头谢了一声,却没有碰杯子。反而是他身边的战神主教看过来一眼,随手一弹,甩过一道幽微的亮光。
“水里没毒。可以喝。”
詹姆默然后退,冷汗淋漓。他排在队伍里一步步向前,直到格雷特问了他情况,写完病历,打发他离开才匆匆告退。走出房门,脊背往墙上一贴,侧耳倾听:
“您的儿子,最好在客房休息一晚上,毕竟是这么重的伤……放心,我亲自看着……”
詹姆想了一想,绕到治疗所侧面,悄悄跳进内部。刚才一群人乱糟糟挤着的时候,他已经把上下摸了一遍,大概知道客房在什么地方。这会儿先发制人,翻进客房,悄悄躲在房梁上面,收敛气息,缩成一团。
没一会儿,伤者、伤者父亲、格雷特和战神主教,便鱼贯走了进来。詹姆在房梁上团得更紧,听着格雷特安顿伤者睡下,和战神主教走到隔壁,铺开纸笔:
“我开始补病程了,您想知道这伤是怎么治的,待会儿看记录就能明白。嗯,您要在边上看我写?行吧……”
“病人姓名:安德烈·米勒,男,27岁,大副。贯通伤,直径9mm铁杆,从右后背第11肋间插入,从耻骨联合部上方穿出。目测失血500ml……”
“耻骨联合部?就是胯上这块骨头……”
“什么是正中切口?就是从剑突下到肚脐连线的中点,那,这儿到这儿……”
长长长长的记录和解释持续了大半个通宵。詹姆?罗威蜷缩在房梁上,听着格雷特不断为主教大人解释记录内容,每隔两小时进去看一次患者,眼神茫然,怀疑人生:
所以我到底干什么来了?
旁听他写了这么多记录,我感觉我自己都会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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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特小剧场
男爵领接应人员:詹姆先生,那个小法师你杀了吗?
詹姆·罗威:没有。
接应人员:那这几天你有什么收获?
詹姆·罗威(眼神死):我学会写病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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