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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贾珍发难

安排倪二去办事后,柳湘莲便丢开不管。
这等偷鸡摸狗、装神弄鬼之事,非他所长,说起来头头是道,实则是门外汉。
除了帮顾如意组建戏班,排演新戏外,一时无事可忙,专心攻书练武。
练武也非只是练剑,更多的是练习马步箭术、大刀长枪。
偶尔和香菱调笑几句,或者气气尤三姐,亦有滋有味,乐在其中。
柳三对二郎年纪轻轻赚人姐妹入门颇为不满。
实则为之赞叹高兴,希望柳家早日有后,自己也不负老爷所托。
于是这几日重开姹园,雇佣工匠将园子东南角的碧竹居修葺一新,又添置许多家具日用之物。
碧竹居只三间正房,无内外前后之别,较之梨香院还要小巧精致。
四周竹林幽幽,院中奇花异卉,是当年柳棱心烦气躁时静修之地。
只用数日便完工备妥,尤氏姐妹前来查验。
不料,今日合该有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三姐这般妙龄少女不待在闺中,反倒天天往外跑,岂能无人注意?
她近来常去柳家之事,很快就有小厮为得打赏,殷勤汇报给贾珍。
贾珍身为宁国府袭爵之人,虽有三品威烈将军的名头,实则并无正经官职。
平时或者闲在家中与姬妾嬉玩,或者外出吃酒嫖妓,一味高乐,也无人管他。
听了小厮报来的消息,又想起柳二郎的俊俏模样,贾珍不禁动了疑心。
当年尤老爷过世,家业由儿子继承。尤母对其不仅无生养之恩,反有克夫妨死其父的嫌疑,以致谣言汹汹。
人言可畏,不胜其扰,尤母遂带着两个女儿搬了出来,暂住娘家。
有次尤母带着姐妹两个来宁国府找她们大姐儿,也就是贾珍之妻尤氏打秋风,阴差阳错被贾珍瞧上。
当时这对并蒂花年纪尚幼,然姿色不俗,将来必是人间尤物。
贾珍心动,有所计议,遂不时周济尤氏母女,甚至为其在大花枝巷内租下房屋,免得在娘家受气。
如今并蒂花含苞欲放,只待赏花之人采撷。
他曾与尤母谈起此事,奈何这老娘们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竟想要让女儿入宁府做妾。
些许钱财他并不在意,也不惧妻子尤氏。
但将妻子之妹纳妾,还是一纳纳两个,此事说来终究不好听。
何况,家花岂有野花香?殊少趣味。
故一直未曾应下,只以言语撩拨二姝,一心要先弄上手,到时失了身,自然听凭自己摆布。
当下听了消息,贾珍不禁怀疑:难道是老婆子见我迟迟不允,遂打起了柳二郎的主意?
柳二郎固然无法与自己相比,但这老虔婆却是个眼皮子极浅,只知贪财的。
俩姐妹少不更事,又爱少年俊俏。
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大有可能。
就算尚未发生,也不得不防。
这是自己的禁脔,尚未得手,怎容他人染指!
贾珍有心解决此事,奈何端午节前后应酬颇多,不得空暇。
这天,午间他又在外吃了酒,有些晕陶陶的。
散席时天色尚早,回家也是无趣,便将左右随侍之人一概遣散,只留喜儿、寿儿两个心腹小童牵马,晃晃悠悠,摸到了尤氏母女租住的宅院外。
喜儿走上前去叫门,久久不应。
贾珍见状,大为恼火,今日也非庙会集市,这母女三人能去哪儿?
这样无功而返,心中不甘,干脆命小厮翻墙进去开门。
不料,他刚吩咐完,院门却突然打开了。
开门的是尤母,因为张嫂子陪着二尤一同去了柳宅。
尤母听到叫门声便暗叫不好,她听出这是贾珍身边小厮的声音,于是躲着不出来。
岂料,这贾珍见无人开门,不但不走,竟叫人跳墙进来开门。
不得已,她只好主动开门,彼此面上还好看些。
见到坐在马上,面色阴沉的贾珍,尤母心里就是一抽,脸上倏然闪现一抹惧色,随后隐去。
打起精神,满脸堆笑,没口子说道:
“哟!姑爷来啦,真是贵客踏贱地!刚刚老婆子睡迷糊了,竟没听到。快请进!姑爷快请进!”
贾珍从马上下来,把马丢给小厮看着,走过去,先叫了声“老太太好”。
一面熟门熟路往院里走,一面轻描淡写的问:
“怎么是老太太来开门,两位妹妹呢?”
尤母听了这话,心肝扑腾扑腾的乱跳,偏偏那俩蹄子都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又忽然怀疑:这珍大爷莫不是得到了消息,跑过来兴师问罪?
担忧也无益,她急中生智,笑说道:
“这不是过节嘛,街上新鲜玩意儿多,两个丫头家里待不住,就跑去逛街瞧稀罕去了。”
“逛街?”贾珍眉头一皱,撇了撇嘴。
尤家也没个下人陪伴护卫,哪有闺女把老娘丢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疯玩的道理?
况且,这样一对儿如花似玉的年轻姐妹,老婆子能放心她们出去撒野?
碰到泼皮无赖怎么办?
虽有些酒意上头,贾珍也只微醺而已,脑子尚清醒。
当下也不揭破,径自走到里间,自顾自的坐下。
见尤母慌里慌张的沏茶,他心里更加确定对方有事隐瞒自己。
便说道:“街上登徒浪子、泼皮无懒甚多,两位妹妹恐不安全。
她们是去了哪儿?我让喜儿寿儿去寻妹妹们回来!”
尤母听了一怔,忙婉谢道:
“街上闹哄哄的,人多的跟蚂蚁似的,如何能寻得?不用麻烦了。青天朗日的能出什么事儿呢!”
她自然知道闺女去了柳家,只能推脱。
贾珍冷哼一声,瞥着忐忑不安的尤母,意有所指的问道:
“莫不是妹妹们没有去逛街,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见他面色不善,尤母知其必是特意登门问罪,今儿是躲不开这一遭儿了。
与其被他诘问的无言以对,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不得不说,有了柳二郎这条退路,她对贾珍的惧意不自觉的减轻了几分,遂壮着胆子问道:
“姑爷今儿来,是定了主意要迎二姐儿进门?”
贾珍正盯着她,看她怎么圆谎儿呢,不意这老娘们竟反将一军,顿时一噎。
他只是想玩玩而已,招这俩货进家里算什么?
这时当然不能否认,不然岂不是自己无理?
强说道:“当然没问题。只是近来正忙着给蓉哥安排亲事,这事儿需稍稍延后。”
他本是推诿之辞,还担心对方继续缠磨此事。
不料,尤母听了大松口气,心说再过几天我就搬到柳家住去,看你还能如何!
心中如此想着,脸上露出几分得色。
贾珍身为族长,虽然没什么正经本事,但与人打交道多了去了,最善察言观色。
见尤母对他不似往日那般殷勤迎奉,对二姐做妾的事儿也不怎么热切了,心知定有变故。
恐怕已经得了姓柳的什么承诺,才敢不将自己放在心上,不禁暗自生恨。
他懒得再打哑谜,干脆利落的问道:
“我听说三姐儿最近和柳二郎走的颇近?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儿?”
因早料到他已知此事,听他这么问尤母也不惊讶,故作坦然道:
“姑爷,你也知道三姐儿是个性子野的。她着实喜欢戏台上的虞姬,就跑去随柳二郎学戏了。
也多亏有咱们这一层关系在,柳二郎不看僧面看佛面,勉强收下。”
听她叫柳二郎叫的亲切,贾珍早已心头恼怒。
听完之后,更是又好气又好笑,说来这倒是我的错了?
脸色阴沉,断然说道:“此事极不妥当!好好的女儿家,学什么唱戏?成何体统?
依我看,三姐儿休再去了。若是闲的无事,不妨多去家里,陪她姐姐说笑也是好的。”
说完就盯着尤母,等她答应。
这话全无商量的意思,竟是命令的口吻。
贾珍也是个场面人,通常见了尤母都是叫“老太太”,恭敬有礼,今日之失态十分罕见。
尤母叹口气,摇了摇头,无奈说道:
“这事儿呀,我说了不算,还得听三姐儿的。她可是个犟脾气,老婆子哪儿管得住她呀。”
此言倒是非虚,柳二郎明显是中意三姐儿的,是以三姐儿着了魔似的一心扑在柳二郎身上。
要是敢不让她去,她敢跟自己拼命呢。
再者,好坏就怕对比。
越是在贾珍的逼迫下感到压力,尤母越是深觉柳二郎温文尔雅,善解人意。
他一出手就承诺妥当安排自己后半辈子,而这位姑爷却连个妾的名分都不肯给女儿,也忒小气。
贾珍多日来早就心怀不满,饮了酒更短了几分耐性,能忍到此时已殊为不易。
听她竟然拒绝,这可是数年来头一遭儿,不由的勃然大怒。
骤然抬手,狠狠往下一拍。
“砰”的一声大响,茶盅都被震的跳将起来,茶水四散。
他瞪向唬的身子打战猛往后缩的老妇人,眼冒凶光问道:
“老太太,莫非这院子住的不舒服?或是短了吃食?又或是少了衣穿?”
眼见贾珍发怒,尤母也不禁胆怯。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些年她家的确有赖贾珍周济方能过日子,不然温饱都难。
她忙勉强堆笑,说道:“姑爷这是哪里的话?这些年承蒙姑爷慷慨照料,老婆子和你两个妹妹都感激不尽呢!早晚都要烧香拜佛,祈求姑爷长命百岁!”
贾珍冷笑不止:“原来还知道感激我?我还道你们不满我呢!
既然如此,为何不听我金玉良言?”
尤母被逼迫的无法儿,若是今日应下贾珍,往后违诺了更没说辞。
柳二郎说话时完全不将贾珍放在眼里,却又不让泄露他纳妾的消息,究竟实力如何,尤母也不敢确定。
心想,不妨借此试他一试,到底是金子是石头一验便知。
确定了要拿贾珍做试金石的心思,她把心一横,挺胸说道:
“姑爷,不妨与你直说了罢,三姐儿如今已经许给柳二郎了。”
“什么!”
贾珍听了,骤然睁大眼睛,只觉一片天旋地转。
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的老娘们。
他站起身来,步步逼近,怒喝道:“当初你可是应下我的!怎敢胡乱许人?”
尤母闻言,瞪大老眼,讶异道:“姑爷这话从何说起?
老婆子虽上了年纪却还没糊涂,你只说看上了二姐,何曾有三姐什么事儿?
便是二姐,你也总是推脱,如今反倒怪起老身来了?
难道小姨子就得等着姐夫?姐夫不要也不准她别嫁?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好!好!好!”
贾珍指着老虔婆连叫几声好,一时急怒攻心,竟不知说什么。
他曾多次与这老婆子言语试探,每每都应承的很好,说着这姐妹将来全凭他安排。
不想如今捡了高枝儿,就要像甩破鞋一样将自己一脚踹开,欺人太甚!
“喜儿!”
贾珍不再理会尤母,朝外大喝一声。
喜儿忙跑进来跪了:“大爷有什么吩咐?”
贾珍喝道:“回家叫人来!都带上家伙,再叫辆马车过来候着!”
喜儿忙抬头问:“要叫多少人?”
贾珍怒道:“在家的全都叫过,废什么话!闲在家里吃干饭吗!”
喜儿不敢多言,急匆匆跑了出去,上马奔回宁国府叫人。
见小厮去了,贾珍坐了下来,胸腔剧烈起伏,仍是气恼不已。
多少年了,除了上次莫名其妙挨了家里老太太的骂,自己还没受过这等鸟气!
欺人太甚!
乳臭未干的破落户儿,也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今儿咱们就见个真章!
老子直接将二尤带回家里,倒要看看你柳二郎有何了不得的本事!
他恼怒异常,咬牙切齿,脸色自然难看。
尤母呆站在一旁傻了眼。
她的本意是让贾珍去验验柳二郎的成色,怎么看这架势,柳二郎有事无事倒是其次,自家保不住了?
心生悔意,几次出言想找补回来,奈何贾珍正在气头上,听而不闻,全然不理她。
一介无知妇人,手无缚鸡之力,面对此等惊变,她又能如何?
只能听凭摆布,陪着苦等,觉得时间仿佛停滞,真是熬磨煞人。
贾珍将尤氏小院当作自家一般,喝茶等待。
暗思如何整治这个不长眼、敢到老虎面前抢食儿吃的柳二郎。
想来想去,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底还是要尤母做决定,倒不好完全将这老婆子撇开。
于是他改变主意,换上笑脸,语重心长说道:
“老太太,妹妹们年轻,不知世道艰难,不懂轻重深浅,你老如何也同她们任性胡闹!
自古道‘嫦娥爱少年’,她们见了那姓柳的年轻俊俏,自是喜欢。
可也不想想,姓柳的不过是柳家弃子,自己尚且要靠写戏本儿混吃食,将来如何养得起你们?
如何护得住你们?……”
一番深入浅出的摆事实讲道理,还别说,真让尤母这老婆娘有些心生悔意,觉得当初做决定太过冲动了。
这柳二郎的确是好,奈何他眼下年纪尚小,无权无势没能为呀!如何斗得过贾珍?
可事已至此,当时便写下了纳妾的婚书,如何反悔的了?
尤母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七上八下,只盼着今天柳二郎能送姐妹俩回来,由他应付这档子破事儿。
到时候,你们两个爷们针尖对麦芒,锣对锣鼓对鼓,正面刚一刚,也分个高低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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