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安来说,当下的主题是立储。皇帝的身体看着还行,但毕竟岁数上去了。有臣子说皇帝春秋什么的,韩石头用一句话搪塞了过去。——太上皇尚在!娘的,皇帝的生父还活着呢!皇帝?离死还早!所以,什么立储,早着呢!但臣子们却锲而不舍。闹的沸沸扬扬的。皇帝躲在梨园中,臣子们徒呼奈何。皇帝不动,臣子就占据了主动。不立储?那咱们先投注!皇帝必定不敢废后,这是共识。那么,除非越王早逝,否则东宫迟早是他的。所以,越王是大热门,站队的人不少。但越王有个大问题,那便是他有个颍川杨氏的外祖父。颍川杨氏势力庞大,大伙儿站队越王,等越王登基,第一件事儿不是酬谢大家,而是先上杆子去感谢、讨好自家外祖父。也就是说,就算是站队越王,也有可能颗粒无收。这就很尴尬了啊!在这个时候,就有人提出了卫王。卫王出身平庸,母族不是助力,自家也没什么经营手段。故而身边就是一些不得志的官员。就那小猫几只,想和越王争,那是自寻死路。有人说杨玄和卫王交好。那又如何?难道杨玄还敢领兵突入关中,为卫王站队?这话,惹得长安许多肉食者嗤笑。直至上次杨玄来了长安,马踏颍川杨氏,直面帝王毫不妥协,带着秦国公,北疆节度使的收获,满载而归。众人这才发现,卫王原来是个大宝藏。杨玄敢和帝王抗争,并令帝王妥协。若是他把这等态度放在卫王的身上呢?这时候外面传言……——陛下令镜台对黄春辉下手时,杨玄令人传话。谁动黄春辉,我诛他满门!谁都知晓,能动黄春辉的唯有帝王!可杨玄依旧喊出了这句话!帝王!又如何!这话,霸气的令人颤栗!皇帝做出了什么反应?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法做出反应。杨玄手握十余万北疆将士,天下间,也就是南疆军能敌。皇帝能如何?呵斥?别忘记了,上次皇帝派去北疆的那群人,除去带队的之外,尽数被杀。呵斥,毛用没有。剩下的便是强硬。可如何强硬?免官!杨玄都说了,你不给,我自行任命!这个口子,皇帝压根就不敢开。一旦开了,从此,国将不国!第三个法子就是大军压迫,乃至于征伐。如此,唯有动用南疆军……可一旦动了南疆军,异族会死灰复燃,南周会寻机偷鸡。还有一个就是长安诸卫,这支庞大的军队,责任是拱卫长安,拱卫关中这个大唐的根本之地。一旦动了,胜负另说。关中有个风吹草动,皇帝用什么来镇压?国丈若是看皇帝不顺眼,发动叛乱……少说能弄出数万大军,皇帝拿什么来抵御?所以,皇帝,缩了!他一缩,外界就眼前一亮。若是杨玄全力支持卫王会如何?杨松成是很牛笔,但他毕竟手中没有大军啊!杨玄若是不守规矩,用武力来干涉兴废之事,太子之位,谁属?所以,卫王在不少人看来,便是一支潜力股。但这只潜力股的前程,和北疆秦国公的态度,以及势力息息相关。秦国公支持,卫王就有了底气。秦国公势力强大,卫王就有了和杨松成叫板的资本。到了这个时候,有心人就看出来了,这一场夺嫡之战,双方对垒的看似越王和卫王,实则,是他们身后的两股势力。国丈杨松成!北疆节度使,秦国公杨玄!这二人的背后各自代表着一股势力。杨松成的背后是传统世家门阀,权贵,豪强。杨玄的身后是北疆军民,相对简单。但简单有个好处,那就是内部纷争少。所以,此战如何,众人觉着还得再观察。这一切,皇帝在梨园中洞若观火。其实,他只需站出去,对某个皇子表个态:朕,很是喜欢某郎。随即,矛盾就会缓和。可他不肯。一次,虢国夫人酒后,兴许还有什么后,问皇帝,“若是边疆大将谋反怎么办?”皇帝朗声大笑,说道:“大唐乃是正朔,天下人无不景从。大势如潮,浩浩荡荡,就算是杨玄,也得在这股子大潮之前低头。”哪怕是和长安断了大部分往来,但北疆该做的,依旧做了。譬如说每年上疏,要求户部拨付钱粮。譬如说开战了,北疆会给长安一份奏疏——我要打某处某处,打钱!这些都是面子功夫,但北疆做了。如此,没人能诟病杨玄。皇帝也以此自傲。但这一次,杨玄征伐内州,竟然没有上奏。哪怕是你出发后,令人送一份奏疏也好啊!但,没有!杨玄,无视了他!这是对帝王尊严的一次挑衅!也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韩石头站在边上,看着皇帝扔出了手中的药茶,看着他面色潮红,就像是和贵妃事后慵懒的模样。小主人攻伐内州吗?好啊!但他却说道:“陛下息怒!”“息怒?”皇帝起身,急促走动几步,声色俱厉的道:“征伐乃帝王之权,非帝王许可,大将不得专权!他这是擅权!是想谋反!”韩石头低眉顺眼的:“陛下,慎言!”这话,也只有韩石头敢说。——您别说了,否则传出去,外界会觉着帝王威严不再。会引来那些野心家的窥探。皇帝深吸一口气,“石头爱朕。”他是知晓好歹的,只是把天下人都视为蝼蚁,视为自己的奴隶。韩石头看着那些内侍,说道:“你等,听到了什么?”内侍们低头,“奴婢等,什么都没听见。”韩石头笑道:“如此最好,若是幻听了什么,再出去胡说八道,那,就不好了。”众人心中凛然。“是!”皇帝失态了。贵妃闻讯赶来。“二郎!”皇帝冷着脸,“去,令人准备歌舞。”“是。”“准备,武舞!”武舞,顾名思义,便是军中征伐演变而来的舞蹈,最是雄浑。帝王喜欢用武舞来激励自己和儿孙,激励群臣。但武舞在大唐后宫多年未曾出现了。贵妃应了,急匆匆的去准备。韩石头摆摆手,内侍们告退。“陛下,歇歇吧!”人走了,皇帝这才露出了狞笑,“那个贱狗奴,他这是要向朕示威吗?令镜台盯着,对了,召集国丈,招张焕入宫,还有那个郑远东……”晚些,国丈等人来了。国丈显然也得知了消息,一来就说道:“北疆那边,这是想破局。”地图被两个宫女牵着,一目了然。杨松成指着北疆那块地儿说道:“北疆原先夺取了南归城,由此,才能放手在那块地方开荒。可南归城势单力孤,一旦北辽屯兵于内州,随时都能击破南归城,直扑桃县。如此,进,可攻伐北疆,退,可洗劫那些农户。只需一次,三五年北疆都恢复不了元气。故而,此战的目的是保卫耕地!”这是他的幕僚集中智慧的体现,短时间内就分析出了杨玄此战的目的。皇帝看着张焕。为何要问老夫……一心想躺平的张焕说道:“此战还有一个目的。”他犹豫了一下。皇帝却失去了耐心,指着郑远东问道:“伱来说!”郑远东看了张焕一眼。张焕面无表情。“陛下,这一战若是能夺取内州,北疆就在北辽防线上打入了一个楔子。”郑远东说完了。但皇帝却没听出更多的信息,蹙眉,“就这?”他还不明白?原来,这是个不懂征伐的蠢货……郑远东继续说道:“内州左侧是辰州,右侧是坤州,龙化州,身后是泰州。这是个承前启后的要地。一旦落入北疆手中,从此,北疆想攻打何处,就能攻打何处,这么说吧……”郑远东走到了地图前,嗅到了两个宫女身上的脂粉香。这是军国大事啊!让宫女来举地图,合适吗?郑远东家学渊博,用手指头指着内州,“以往北疆想攻打坤州,辰州,就得提防内州从身后切断补给,更得担心内州出兵,突袭大军身后……故而,内州一破,由此,攻守易势!”他补充道:“也就说,若是内州被拿下,从此,北疆想攻就攻,而北辽,只能采取守势。这是北方局势翻覆的一战!”皇帝听懂了。“也就是说,此战获胜,北疆的局势便会大变?”“是,陛下英明!”郑远东说的很诚恳。“此战,胜负如何?”皇帝问道。梁靖站在边上,一言不发。那个小老弟,现在已经能改变这个天下的大势了。而老子却还在长安和杨松成等人贴身肉搏!丢份啊!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郑远东少实战经验,就退了回来。杨松成干咳一声,“内州守将乃是林雅的人,只需坚守半月,援军就会蜂拥而至。故而,此战,北疆有些行险了!”“国丈的意思,此战北疆胜算不多?”皇帝问道。你这话,让老夫如何回答?国丈微微点头,“不过,征战还得看天时地利。”“变数。”他补充道。皇帝看向张焕。“张卿。”这里就张焕有这丰富的征战经验,他不开口,众人的结论都有些虚。还是避不开啊!趁着众人分析的功夫,张焕已经琢磨了一遍此战。“初冬时节,随时都有可能下雪,故而秦国公不可能出动大军,臣判断,不会超过五万人马。”“为何?”这是国丈问的。做科普的张焕很无奈,“一旦下雪,大军行动艰难,粮草转运更为艰难。无论是攻打还是野战,都很被动。而敌军却有地主之利,进退自如。一旦军中冻死冻伤增多,秦国公只能退兵。可此时你想退,还得问问守军。大军在外面受冻挨饿,守军在城中吃饱穿暖,一旦衔尾追击,弄不好便是全军覆没之局!”他见众人都明白了,就继续往下说,“夫战,勇气也!两军厮杀,战前断言必胜,这是鼓舞士气。除非是实力悬殊,否则,没有谁能断定此战胜负!”这话,当没说。但却引发了众人的深思。皇帝说道:“说说你的判断,错了也不打紧。”这是何苦来哉?张焕说道:“两军征伐,一个小的变故便能影响此战的结果。故而,臣,不敢妄言。”皇帝沉吟着。国丈说道:“守军有城池之利,加之初冬时节……秦国公,孟浪了。”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皇帝,“陛下,卫王那边,兴许有些看法,何不如问问呢?”卫王在北疆和杨玄厮混了许久,对杨玄,对北疆的了解,估摸着比在场的都强。但杨玄是皇帝除之而后快的逆贼,国丈这番话,把卫王和杨玄挂在了一起。和逆贼站在一起的,可不就是逆贼吗?皇帝从善如流,“叫了老二来。”宫中内侍换了便衣……上次有人穿着宫中内侍的衣裳去那条巷子,别卫王的护卫拦截了。很快,卫王就来了。浑身带着一股子烟火气,甚至,皇帝还嗅到了乳香。国丈等人早就走了,皇帝在看着地图。“阿耶。”卫王神色平静,仿佛是面对一个陌生人。皇帝抬头,吸吸鼻子,这股子味道他早些年在敬王的身上嗅到过。这个逆子,亲自带孩子了。“你在北疆多年,与杨玄交往多年,此次杨玄领军攻打内州,你以为胜负如何?”皇帝眼神同样平静,仿佛身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臣子。而且,是自己不乐意见到的臣子。卫王说道:“杨玄,必胜!”皇帝需要得出一个结论,好针对性的布置一些手段。若是北疆获胜,那么杨玄的威望会再度提升,这时候他只能压下怒火,甚至还得在朝中赞誉几句。随即,就该加强北方的防御。若是杨玄败。那么,皇帝会把杨玄擅自出兵的事儿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让自己占据道义制高点,把杨玄批臭。这是皇帝的小心思,但此刻,他只想从儿子的口中知晓,此战,究竟会如何。卫王一开口就说必胜,让皇帝心中冷笑,轻哼一声,“你倒是对他信心十足,为何说他必胜?”卫王开口。“我觉着他必胜!”……月初七天双倍月票,爵士求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