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在京师多年,那些流民听说朝廷新任了益州刺史,便就有很多人拜托他前来打探朝廷对于他们这些流民是否有新的政策。于是,他便来到了这里。
而在马元的左边站着一名身着绿色锦袍做文士打扮的六品修士。此人年纪不大,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只是脸上的高傲之气让人不敢亲近。他的名字叫做乔登,乃是蜀地最富盛名的大儒乔周嫡重孙,年纪还不到二十,便被刚来蜀地的益州刺史赵旻三顾茅庐聘请为自己的主薄。
乔登原本根本看不上这个走了沈秀门路花了很多钱财买来的寒门出身的益州刺史,可此人竟然不吝三顾大礼来聘请他,他实在无法推脱,这才勉强做了赵旻的主薄。前几日,督邮来报,朝廷征召益州刺史赵隅入京为大长秋,另任博陵崔家的崔灿为新一任益州刺史。
在得知崔灿已经快到剑阁的消息之后,益州文武百官千余人便一同商议要去益州梁州交界地带去迎接新上任的一州之使君。
按照大晋律法,官不越界。这剑阁隶属梁州,益州的官员是不得跨界到梁州这边迎接自家的使君的。乔登能来这里,那是因为他先行辞去了益州刺史主薄。以他乔家在益州的声望,以他不到二十岁便是六品修士的天赋,便被这千余同僚共同推举前来剑阁迎接崔灿。
博陵崔氏,大晋最富盛名的八大豪门之一。乔登等人自幼仰慕中原,此刻想到马上便能见到博陵崔家这种豪门出身的益州刺史,他一向高傲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神往之色。
马元是这边的老人了,自然清楚身边这个人看起来现在什么官职都没有,可保不准和那个新任刺史一见面,此人便龙飞冲天。
蜀中乔家,那在蜀地的声名是无与伦比。大儒乔周父子俱是大儒,蜀地出来的官员名士有一多半都在乔家听过人家父子的讲课,人脉之广无人能及。
对于这种名门世家出身的名士,马元招待的是尽心尽力,而对方对他却是爱理不理,一脸嫌弃的样子。
可即便是这样,马元虽然心下郁闷,可又甘之如饴。大晋现在的风气便是如此,名士做派就是如此。如乔登这般做派的都号称名士。不为权贵和权力弯腰,不看对方身份,只看能否看透世情潇洒人间。马元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在乔登面前谦卑,乔登越是看不起他。不是因为他的出身,而是因为他俗。
马元就是一个俗人而已。
他对乔登招待备至,多番恳请下,乔登才一脸不情愿地拿起毛笔为他写了一副字。这让马元如获重宝,在其晾干之后珍重地将其收藏起来,说是日后挂在自家让后辈瞻仰一下名士的笔迹。
别说他一个区区剑阁关守将,便是太守刺史乃至镇将,对于这些名士也都是前迎后送,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已经过了七月,天气已经不是那般的炎热。在这群山之中,阵阵山风不断吹过,让人丝毫也感受不到闷热。
马元和乔登就这般站在那里,没有交谈,只是望着这条山路的远方。
终于,在这条山路远方的拐角处,开始闪出一队人影。为首的骑士单手高举着一根金黄色鎏金节杖,节杖最顶端镶嵌着一颗滚圆的白玉球,球下系这一串颜色不一的珠串。紧跟着这名骑士的另外一名骑士手中举着一面旗帜,上面书写着几个大字:益州刺史崔。更有一些骑士举着回避,肃静的旗帜在一旁导路,在这蜿蜒的山道之中,这支队伍看起来是异常庞大绵长。
“剑阁守将马元,益州修士乔登,秦州修士李旸恭迎使君大人!”两人看到队伍来到近前,对着一辆青盖车中的那名中年男子一揖到底地行礼道。
“益州修士乔登?”车中的崔灿听到两人介绍,微笑地开口道:“蜀郡乔光禄是你何人?”
“正是在下曾祖。”
“原来真是名门之后啊,难怪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崔灿大喜道:“你是乔太中的后人,还是乔梓潼的后人?”
“太中正是我祖父。”
“我父亲当年曾和太中同朝为臣,对于尊祖甚是敬重,常让我拜于门下。乔登,你若不嫌,私下便以世叔称呼我便是。”
“长者之命,登不敢有辞。”乔登说着又长揖到地,口中再度清声唱道:“小侄乔登见过崔世叔。”
“好,贤侄,来,为叔给你引见一下我的随从家人。”崔灿大笑着从车中走下,引着乔登一一引见。看的一旁的马元眼热不已。
“这位是犍为太守出自晋阳王家的王瞻。”
“见过王太守。”
“这位是我的长史耿密。”
“见过耿长史。”
“这位是我的司马于春。”
“见过于司马。”
“这是我的儿子崔烨。”
“见过崔世兄。”
便在乔登一一和众人见面招呼之际,队伍后方的一辆锦绣车中走下两位少女,驻足朝他不断望来。两人一边对他指指点点,一边还在那里不断地打闹嬉笑。
乔登虽然年轻,却已经是六品修士,耳力甚是敏锐。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就看不远处那两名少女,一个犹如出谷幽兰一般清丽脱俗,一个犹如含露牡丹一般艳丽四射,不同的娇容,不一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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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一个是小女崔雯,另外一个却是晋阳王家之人,叫做王天芸。”
这一刻,乔登怦然心动。
这一刻他心中不由暗自吟咏出他自幼学习的那首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剑阁守将马元殷勤地为众人接风洗尘。关内馆阁早已被他派人打扫干净,在崔灿等人用过午膳之后,众人分别进了不同的馆阁休息一会以待继续赶路。
“李旸,你来这里所为何事?”崔灿以前在上洛做侍御史时和这名殿前虎贲熟识,对于此人的修为他是知之甚深。
“回禀使君大人,我特为流民之事而来。不知大人如何一路行来,对于我们这些自外州而来的流民是何意见?”
崔灿此次赴任益州,还有一件事情便是持节处置这些广泛散布在益州梁州的流民。自打四年前西土遭遇连年大旱,很多地方几乎颗粒无收。大量的饥民四处乞食最终引发成一场暴乱。这场暴乱起于永和三年四月,到了十月便被当时还镇守长安的赵王皇甫伦派兵给荡平。只是这流民问题一直悬而未决。
自打后商天下大乱,发展到后来三分天下,益州梁州这边是属于当时割据西蜀的蜀商国的。蜀商和大周大战多年,汉中一地的居民要么战死,要么被两方各自迁移到其它地区。时至今日,梁州一地的人口相比于后商时期都是大大减少的。
来到这边的流民大多都如李旸他们一般,祖上很多都其实是当年从汉中迁徙出去或逃难出去的。虽说已经过去了快一百来年,再度归来时,风景依旧物是人非。对于他们这些流民,梁州本地人一开始还是比较热情,毕竟他们之中很多人也算是以前的本地人。逃难至此,大家伙稍微帮点让他们渡过难关。
可谁也架不住这些流民一住便是一年,而且丝毫没有返回的打算。而且这些流民因为是寓居此地,众人是特别的团结剽悍。每每和当地人产生纠纷之时,这些流民都是团结对外,反而压的当地人不敢动弹。
原本这些流人还是只在汉中一地,是被朝廷禁止穿过剑阁关的。可永泰三年初朝廷派遣一个使者过来考察流民情况。这使者受流民贿赂,最终上报说流民多大十来万,仅汉中一地不能赡养。于是乎,当这份报告呈交上去之后,朝廷便决定允许流民穿过剑阁去益州乞食度日。
而后,上洛又发生了那么一系列的政变,这事便耽搁了下来。在赵王皇甫伦被赶下台后,齐王皇甫囧以首功居辅政之位,这个两州流民问题便再度翻了起来。
蜀地富饶自不必多说,便是汉中一地也是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加之很多流人原本就是梁州这边的土著,这时间一长,这些人之中很多人便不想再返回雍州秦州。
只是雍州秦州原本经过那几年大旱还有祁万年之乱人口就锐减很多,这两州的刺史还有郡守治下无人哪能忍受,连番上表要求将流散在益州梁州的流民遣返回本地。
崔灿对于这一切都知之甚深。
朝廷已经有了决议,鉴于雍州秦州大旱已过,这些流民当返回原属地。他路过南郑时,梁州刺史罗商已经开始着手遣返散布在梁州各地的流民了。而崔灿到了蜀地的第一件事情,也是要遣返那些流散在益州的流民。
遣返流民,收本地人心,一举两得之事,何乐不为。
在他看来,流民在梁州益州两地乞食已经一年多了,当感恩戴德。趁此时夏天刚过,及时返回原地。速度快的话,正好能赶上冬播,第二年便就有了收成。
每每一想到这里,崔灿就觉得自己身上责任重大,当需尽快让流民们起身。否则耽搁了冬播,可又少了一年的收成。
可李旸久居此地的亲属们却不这般想。
李旸虽然回来还不足一个月,可他已经了解到了这流民的具体情况。
虽说自大晋平定蜀地以来已经有了五十多年,可益州梁州两地的人口相较后商时期还是显得那般的稀少。流民们在这边已经扎根了,已经开始开荒种田婚嫁生子。这边的气候又远胜雍州秦州那边,绝大多数流民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是不愿意再返回故地的。
按照李旸大哥李享的说法便是,我等都是大晋子民,这走到哪里还不是为大晋纳税服役。这么多流民,原本历经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来到这梁州益州等地,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怎么又要千里迢迢扶老携幼地返回故土呢?来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这返回一趟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他此次前来,李享和他商议的一个方案便是实在不行,请求朝廷允许他们返回巴地宕渠故土。在他们看来,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份。宕渠才是他们的故土,而不是什么略阳。
而且更重要的一条便是,李旸认为齐王以宗亲之疏来辅政也不能长久,上洛还要再乱。而益州梁州等地关山相隔,实在是避难的不二良地。
拖字诀,这才是他们兄弟最终的目的。只要能再拖上一年半载的,便没有人能迁走他们了。
崔灿并不知道李旸兄弟们心中这些想法,但他久经世事,心知这事不能再拖。如今已是这般大的阻力,再拖便每人能解决了。
“李旸,你以前也在朝廷任职,当知朝廷既然已经下了定论,这事便无法更改。”对于李旸提的要移居宕渠之事崔灿是直接拒绝,“本府听说你兄弟几人在流人之中声望甚高,当协助朝廷做好迁移工作。国朝有典,有功必赏,这你是最清楚的。只要能顺利将流民迁回原地,便是大功一件。本府到时会如实上报朝廷,嘉奖你等之功。”
“至于你说的担忧老弱病残之事,本府会适当给你们调派一些人手和物资。你等也都是大晋子民,你们每一个人朝廷都不愿失去。这一点,还请你给大家说明。此时已经七月份了,你们越快动身,便越是有利。李旸,你这便回去赶紧准备。事了之后,本府还想聘请你做我的牙门将呢。”
看到李旸离去,崔灿沉吟一会,又让人把乔登叫了进来。
“贤侄,你乃蜀地之人,你可了解你们蜀地的流民情况。”
乔登听闻此言,精神为之一振。他少年早慧,家中更是门庭若市,往来之间都是蜀地有份量之人,对于蜀地之事,他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使君大人,流民的具体情况是这样子的。”乔登一旦开口便是滔滔不绝,“他们由于是自外地迁徙进来,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不被当地人侵犯,他们基本上都是结营自保。少者七八十家在一起,多者足有数千之众。各营都有首领,一般都是原雍州秦州本地的大户,很多都曾出任过朝廷官员,人面甚是广泛。他们平日里的饮食除了州郡分发的那些粮食,便是捕鱼打猎采摘野果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