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之中,透过门缝,清晰可见街上的情况。看着天璇等人离去的背影,她心里很是不甘,闷闷不乐道:“小姐,您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去,会不会太便宜了他们?明明是他的人带头闹事,您完全可以报官,让官府的人把他们都抓起来,而您却一再容忍,既往不咎,别说老爷了,就连我们这些丫鬟仆人也都看不下去啦!若非是您拦着,我们恨不得冲出去跟这群家伙好好理论一番!”
小莲说的这些,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只是她不想让这场误会愈演愈深,闹到最后,连调解的余地都没了,那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为了顾全双方的颜面,她做出了最大让步,无论府外天权和开阳骂得有多么难听,她也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而且下令府中所有人不可踏出府门半步,违者将视作逐出洛府,永不再返!这些年来,府中所有人都受过她的恩惠,那些丫鬟仆人无一不站在她这边,就连洛阳城中不少人也受过她的恩惠,所以听见有人在洛府闹事,恶意中伤她,那些人不问原委,放下手中的忙活,立刻赶往洛府,因此有了天璇等人被众人围攻的一幕。
“便让他们闹吧!闹累了,也就回去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亦不犯人,此非逆来顺受,而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争来我争去,为一件小事,闹到这般地步,不值得!你还记得刚才那人说的话吗?听起来晦涩难懂,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不易弄懂,但对于读书人就不一样了。他说的话取自《庄子·秋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他引用这话,无非是想说,不要以所见所闻,贸然断定一件事,因为你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分析一件事,不可以只言片语断言,亦不可以妄想揣测断言,无凭之由,终非证据。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这话是说给百姓听的,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此人以折合的手段从中调解,实乃不错之选。他的身后能有这样的高人,属实出乎我的意料。”
洛凝语所言之人自然是赶来调解的明哲了!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她似乎很赞同明哲的看法,而天权和开阳一口咬定便是她害了天枢,莫非其中真的有误会?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那一日天枢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何人,经历了何事,为何回来之后便变成了这副样子?他们现在唯一掌握的便是天枢确实去了彩楼,至于他有没有参加招亲比试,有没有抢到绣球,众人所言是否属实,这些便不得而知。而今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说,天枢当着大伙的面丢下绣球,置洛小姐于不顾,甚至用仙术伤了数十名无辜百姓,惹得群愤四起。
若真是如此,为何洛凝语表现得平平无奇,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她身为待字闺中的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节,倘若这件事传开,弄得人尽皆知,那她的清誉岂不是毁了,洛氏的颜面也丢了。世人皆言,洛氏大小姐,戴凤冠,披霞帔,登彩楼,抛绣球,得一如意郎君,却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其未婚夫抛弃。此等有辱名节之事,她却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而今其未婚夫找上门来算账,更是奇事一件。幸亏洛阳百姓目睹了当天的那一幕,多数都站在洛氏这边,不然她身为女子的清誉便要毁于一旦。
“他喜欢用大道理,那我也借用《庄子》里的一句话——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不如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不必局限于眼前的麻烦,雨过终是天晴,再难攻克的难关,也有被攻克的一天,再难解决的问题,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们无需做什么,默默等待即可,自会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既然明哲说自会将此事调查清楚,那她也不必操心什么,静观其变即可,只盼明哲不会让她失望,确切地说,是不会让双方失望,天枢那边也还等着他解决眼前的麻烦。
回到客栈,明哲还来不及休息,便被天权和开阳左右架着,往楼上走。自从天枢昏迷后,他们的心就一直没有放下,跑到各家药铺,不惜花费重金请来郎中为天枢诊断,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天枢没病!这不可能,一个没病的人怎么会昏迷这么久,一天一夜过去了,天枢还是没有好转,若说没病,他应该早就醒了,而今他这个样子要么是中邪了,要么是被人下了黑手,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把他弄醒,这样才能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也是他们找出真相的唯一途径。
“我说你俩别急嘛!听我一言,你们就算把我架着去,我也没办法把天枢弄醒啊!”在回来的路上,明哲已经从天璇口中大致了解当下的情况,并按她的描述,有了个初步的诊断。就天枢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算是好的,他只是陷入了昏迷,除此之外,再无何异样。若仅是陷入昏迷的话,把他弄醒应该不是件难事,可天璇提到他们找到天枢的时候,他还是醒着的,把他带回客栈之后,他才昏倒的,自从再也没醒过来。若是如此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若说他被人下了黑手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那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而非醒着。使人昏迷不醒而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的迷药不在少数,但这些迷药都是瞬时发作的,顾名思义,只要服下迷药,立即陷入昏迷,不可能是醒着的。
明哲又注意到,天璇说他们找到天枢的时候,他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萎靡不振的状态,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宛若行尸走肉一般,他们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他们,好似没听见一样。按天璇的描述来说,天枢的这种状况,不像是受药物的影响,更像是中邪了!若是中邪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中邪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发性,另一种外因诱导。前者是由于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中的恐惧不断暗示,致使思绪混乱,整个人六神无主,简单来说,就是吓怕了,通俗地讲,遇见鬼了,吓得魂都飞了!这种中邪倒没什么大事,只要缓过来就没事了,可怕的是后者。
外因诱导的情况分多种,主要的三种便是蛊术、阵法、神识类法术。蛊术乃苗疆秘术,中原地带一般很少见到,这也是最难解开的,下蛊的手法不同,解蛊的方法也不同,也就是说,有一万种下蛊手法,便有一万种解蛊方法,而且两者之间还是钥匙与锁的关系,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开错了钥匙便会断在锁里,这把锁就再也打不开了,所以遇见蛊术,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千万不可尝试解蛊,弄不好,人还没救回来,命就得搭进去了!
阵法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中邪者只要身处法阵之中,便会受到影响,通常便如天枢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怎么叫,都是昏迷不醒。法阵一般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同时具备,缺一不可,天时地利事关法阵的布置形式,也就是如何安放法阵。法阵需要一个阵眼,这也是法阵最关键的部分,法阵的运行全是依靠阵眼,便拿奇门遁甲阵来说,其阵眼便是中宫,人和就是入阵者能恰好落入法阵之中,此时可以有人为的干预,通过改变阵法的位置和形式,使入阵者神不知鬼不觉落入阵中而全然不知。若说天枢是受阵法的影响,那阵法的位置肯定在客栈之中,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天枢是回到客栈后才昏倒的。若是阵法的话,倒不必担心,只要找出阵眼,将其毁掉,阵法便会不攻自破。但是天枢在回到客栈之前,便是萎靡不振的状态,说明那时他便已经受影响了,莫非法阵是跟着他一路来到客栈的?这显然不可能,法阵讲究隐蔽,若是随意挪动,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法阵一般是无差别攻击,也就是说这一路上的行人也该受到影响,可现实是他们都好好的,只有天枢一个人出了事。
神识类法术,这种情况一般不考虑,因为这类法术极难修炼,即便是在这方面有很高悟性的天纵英才,没个三五十年,连入门级别也达不到,明哲是没那悟性,也没那个时间,所以这类法术他不太熟悉,清寒或许知道一些,但她和明哲一样,这类法术也不太熟悉,整个天师门也没多少弟子愿意修炼这类法术,白白浪费时间不说,学到最后,还可能一事无成。当然这类法术若是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便是遇见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也可有与之一战的能力,神识类法术直击人的神识,这种攻击是无视防御的,纵使你修为再深,也抵挡不住。一旦神识受损,轻者仙缘止步于此,修为再无精进之可能;重者癫疾发疯,逐渐迷失自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虽然还是活着的,但已是精神恍惚、思维单一之物,称不上人矣!
“蛊术说不上,阵法行不通,莫非真的是神识类法术?谁会跟他过意不去?”明哲想不通,天枢不过是一个普通门派的弟子,而且按天璇等人的说法,平日里天枢待人温和,堪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擅与人结仇,身世清白,也没什么仇家,那会是谁不惜冒此风险,也要下毒手,这种手段明哲还是头一次见到,对于这件事他也没太多头绪,问题又一次陷入死循环。
明哲被天权和开阳两人架着来到天枢的房间,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明哲终于见到了他念念不忘的面容,那个身影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鸢儿!”明哲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鸢儿猛然一抬头,看见明哲正站在门口,氛围变得宁静,两人嘴上什么也没说,目光始终望向彼此,四目相对。
“哥哥!”过了一会儿,鸢儿才反应过来,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明哲,一个箭步踏出,直接投入明哲的怀抱之中,她紧紧抱住明哲,生怕他再一次离自己而去,“哥哥,鸢儿好想你!”哭泣夹杂着哽咽,以泪洗面,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欢喜,但每一滴眼泪里包涵了她对明哲的无尽思念。明哲不在的这几天,她变得沉默寡言,若非有诗瑶和玉雪陪着她说话,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度过这三天,虽然明哲临走之前已经给她打过一次招呼了,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明哲,她想跟在明哲身边,但这边的事她又放不下。明哲临走前,用密语传音交给她一件事。明哲算准韵儿会跟着他,便吩咐鸢儿安顿好这边的事,照顾好大伙,随便暗中观察大伙的一举一动,特别是看好天枢。他看天枢的面相不祥,印堂有发黑之迹,不日便会大祸临头,所以让鸢儿时刻注意天枢的一举一动,兴许能躲过此劫,但还是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而今天枢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便是最好的证明。
明哲留下鸢儿,本是想助天枢躲过此劫,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人算不如天算,算多必失,算来算去,也挡不住天意。人在算,天在看,算得再准又能怎样,天意总是难违,人有千算万算,天只一算。尘世间,祸福相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一个人的归宿早已注定,人算天意,是自不量力;人算人心,害人终害己,可叹可悲矣!
明哲抚摸鸢儿的脸颊,抹去她眼边的泪水,微笑道:“哭什么?哥哥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你想哥哥,哥哥何尝不想你?这不一忙完那边的事,我们就赶回来啦!”明哲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在鸢儿面前,他总是这副面孔,因为他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而非一副暴戾凶残的面孔。
“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他早就算到会有这一幕,提前做好了准备——今早离开应天府的时候,他背着韵儿偷偷去买了一袋糖果,哄鸢儿最好的办法便是给她一颗糖果,准保能哄好,这一招明哲屡试不爽。
“现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明哲微笑道。
鸢儿握起小拳,轻轻敲了敲他的胸口,一脸娇羞道:“坏哥哥,就知道用这些招数哄鸢儿!”这是她的软肋,明哲每次犯了错,都是用这招哄她的,可她偏偏就吃这一套,还改不过来。
“好了,别闹了,说正经事!诗瑶、玉雪和武烈去哪儿了?为何一进门起便没看他们?”明哲左看看,右望望,始终不见这三人的身影,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玉雪姐姐和武烈哥哥去药铺为天枢哥哥抓药了,应该过会儿便能回来啦!诗瑶姐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先前是她照顾天枢哥哥,现在轮到我了,我便让她回房间休息啦!”鸢儿回道。
“原来如此,辛苦!既然我来了,这里便交给我吧!”
“没事的,鸢儿不怕辛苦!”
“小鸢儿,听哥哥的话,你先下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在此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打搅我,明白吗?”
“哥哥是要为天枢哥哥诊断?”
明哲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点头。天枢的症状很奇怪,一般的诊断方法不起任何作用,他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在此期间忌人打搅,否则容易功亏一篑。天权和开阳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明哲的意思,很自觉地退下了,只有鸢儿还在这里恋恋不舍,好不容易等到明哲回来了,话还没说上几句,便要分开,鸢儿哪舍得?
明哲看得出她的不舍,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细语:“好了,别赖在这儿不走了,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我这次回来,又不是马上就要走,你有什么话,咱们等会儿再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能耽搁!再说楼下还有人想见你,你总不能把人家晾在一边,不闻不顾吧?”
“有人要见我?”鸢儿满脸诧异,洛阳城她也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想见她?不过此话既然是明哲亲口说的,那就不会有假,“她是谁啊?”鸢儿顺口一问。
“你下去见了,便知道了!”明哲故意卖了个关子,“好了,别说那么多了,我赶紧忙完这边的事,赶紧去找你,你先下去陪陪人家,别让人家等太久!”明哲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慢慢将她推到门口,“去吧,别怠慢人家!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一切都会没事的!”明哲又说了几句安心的话,然后反手就把门关上了,根本不给鸢儿说话的机会。鸢儿欲言又止,无奈摇摇头,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