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儿看见南宫韵这副模样,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虽没经历过南宫韵的遭遇,但从南宫韵的话里不难听出,她对这种受人监视的生活极其厌恶,宁愿出去闯荡一番,也不愿关在笼子里,安逸地度过一生。
看到南宫韵,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跟着哥哥,她哪有机会闯荡江湖?或许就如南宫韵一般,一辈子生活在狭窄的笼子里,看似安逸,实则无味。
“哥哥,要不我们就留下她吧!你看她这个样子,你忍心赶她走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惨遭遇,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你忍心打击她的信心吗?哥哥,你总是对鸢儿说,侠者,待人以善道,为恶者非穷凶极恶之辈,亦不可杀之而后快。我们若是只顾自身安危,置之不顾,不就失了侠义之心?那我们又有何资格拿起手中的剑,划破世间的黑暗?”
鸢儿的话不无道理,他也很想帮南宫韵,但南宫韵的身份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他一旦私下带走南宫韵,他爹南宫明势必会调动官府,全力搜捕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原本的计划就会落汤,那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
他犹豫了,但看到鸢儿坚定的眼神,他内心的正义不断呼唤他,不可以私废公。
侠者,无论身处何境,匡扶正义,除恶扬善,乃大举也!若为私欲,置之不理,岂不辱没侠义之名?
在内心的不断纠结后,他做出了抉择:“南宫姑娘,我们可以带上你,但我也要约法三章,否则你即便百般哀求,我也宁愿违背侠义之道,置之不理,这是我的底线。”
他能够收留自己,她已是欣喜若狂,哪还顾得上别的,“公子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他扶起南宫韵,倒吸一口气,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对南宫韵来说,有些过分。
“其一,我们的行踪乃绝密,你不可告知他人,特别是令尊。其二,你跟着我们,就必须听我的安排,不可私自行动,亦不可离开我十步之外。江湖险恶,唯有如此,我才能护你周全。其三,不到危急关头,切不可使用纯钧剑。纯钧剑乃十大名剑之一,无论是侠客还是盗寇,都对纯钧剑怀有占据的心思,妄图夺取纯钧剑。你使用纯钧剑,不仅会招来无数人的围攻,更会暴露你的身份。这些年来,令尊为保朝堂威名,不惜调动各地官兵,对江湖上的风流人物进行打压与迫害。无意中,南宫世家与江湖上的诸多势力结下了梁子。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他们可不会管你和你爹的关系如何,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所以,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到危急时刻不可使用纯钧剑。”
“好,我答应你!”南宫韵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所提出的三个要求,甚至没有回旋。
这三条规定,对南宫韵来说都不算什么,即便他不说,她自己也会照做。南宫韵心里清楚,江湖这些年来风雨不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父亲疯狂打压江湖上的人物。他为稳固朝堂在江湖中的威望,就对这些人痛下杀手,南宫韵都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她一个人不是南宫明的对手,而且她也不愿与父亲闹到这种地步。
他有些意外,“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我说的这些严重限制了你的人身自由,就连贴身佩剑也不让你随意乱用,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我知道你很想到江湖里闯荡一番,但你也不能这么盲目啊!我无论提什么要求,你都无条件答应,都不为自身利益考虑,你这样的做法让我很难为啊!”
南宫韵想都不想,直接就答应了自己提出的条件,这样的做法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对别人来说,他们首先会考虑条件本身的合理性,再贴合自身情况,仔细考虑。怎到了南宫韵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管他说什么,胡乱答应下来,就不怕他提出几个极其不合理而且很过分的要求?
他已经很意外了,但南宫韵接下来的回答让他更意外。
“你提的这些要求我都答应,不是我没有仔细考虑过,而是我知道你无论提什么,都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你不仅是一个好哥哥,也是一位侠义之客,你对鸢儿都这么好,想必对我一个弱女子你也不会怠慢分毫吧?”
南宫韵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我的大小姐,你有没有搞错?你可是丞相千金,南宫世家的长女,在这汴京城内,谁敢欺负你?哪个不离你远远的?就怕哪里得罪你了,惹你生气了,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他实在看不出南宫韵哪里像一个弱女子了,一柄长剑佩戴在身上,无论走到哪里,人都退避三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打小就爱听武侠话本和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每天不是舞刀弄枪,就是钻研剑术,当然琴棋书画,五经六艺也都没落下,这也是父亲逼迫她学的。
她身为丞相之女,若只会动武而不知弄墨,外人知道了,即便不敢当面直言,背地里也会偷偷耻笑。
正因如此,她看起来文静优雅,实则刀枪剑戟无一不精。她本想着顺承父亲的要求,父亲就会对她少一点严苛。让她没想到的是,父亲从始至终都是把她当作一件工具。南宫明一直在等太子正式授印听封,到那时,他就把南宫韵顺理成章地嫁进东宫,作为太子妃。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掌控太子,为己所用,进一步实现他的野心。
此次南宫韵想要离家出走,到江湖里闯荡一番,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不想嫁给太子。她是丞相千金不假,但她也是一位女子,嫁给谁不是南宫明一言便可了断。何况她与太子素不相识,二人之间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她嫁进东宫不过是父亲拉拢太子的筹码罢了。与其如傀儡一样受人摆布,倒不如鼓起勇气逃离父亲的掌控,也好过沦为父亲的政治工具。
抱着这样的心态,南宫韵更加想到江湖里游历一番,每天都在期盼那人快些来,一转眼几个春夏秋冬过去了,那人却迟迟没来。
眼看离太子授印听封的日子不久了,她心里越来越慌,她不愿嫁给太子,但她知道父亲绝不会允许计划之外的事发生。哪怕她万分不愿,父亲也会强行把她嫁给太子。
她也想过了,若是父亲真的逼迫她,她即便上吊自尽,也要守住自己的清白,绝不沦为父亲的政治工具。还好,她今日终于遇见了他,也不枉她多年的苦苦等待。
“你是一代大侠,我在你面前唯唯诺诺,生怕哪里说错话了,我这么可怜,这么无助,可不就是个弱女子吗?”南宫韵极力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宛若一朵莲花,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说不过南宫韵,只能认栽,“你厉害,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不是我逼迫你,强行带你走,而是你自愿跟我们走。不要到时候,流传出南宫世家大小姐被人拐跑了的流言蜚语。我可什么都没做,别把脏水都泼到我一个人的身上。我做人坦坦荡荡,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别强行安在我头上!”
“你说什么都行,只是别反悔就行!你答应我要带我出去,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南宫韵抛给他一个眼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中途反悔,也希望你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出尔反尔,弄得你我都不好收场。”
他虽说不过南宫韵,但气势上绝对不会输给南宫韵。君子一诺重千金,答应过她的事,他想方设法也会办到,否则他也不配拿起手中的七星龙渊——诚信高洁之剑!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就放心了:“不愧是龙渊剑的剑主,重诚信,知高洁,我很期待今后能与二位并肩同行,也希望二位不要嫌弃我这个丞相千金。”
她偏头一笑,少了凌人的眼神,多了稚气的笑容,这或许才是她真实的一面,外表看似坚不可摧,心里却柔情似水。
“你这话说反了吧?难道不该是你别嫌弃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他故意出言为难南宫韵。
鸢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斗来斗去,没个休止,不得不出言打断:“哥哥,你就别再为难南宫姑娘了,她本身就不喜欢如今的身份,你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让她难堪罢了!”
身为他的妹妹,她岂会不知哥哥的心思?按理说,她应该站到哥哥这一边,但看到南宫韵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又不忍心为难南宫韵。她们同为女子,相互同情,合情合理。再说,南宫韵已经放下自己的身份同他们谈话。她从未把“丞相千金”这四个字挂在嘴边,甚至还很厌恶这个身份,如果不是这个身份,她也不会被关在笼子里,受人监视,如傀儡一般。
换位思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如果他们揪着她的身份不放,实在有点过分,就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鸢儿姑娘说得对,你堂堂一代大侠,怎能揪着这件事不放呢?我一介弱女子,打又打不过你,说又说不过你。就怕以后,你整日欺负我,而我又不敢还手,只能任你欺负。”
她抱住鸢儿,拥入她的怀中,轻声哭泣,看似受了极大的委屈。鸢儿轻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她,南宫韵这副模样彻底软化了她的心。
“鸢儿,你别听她的,她这么说都是……”他话没说完,鸢儿直接白了他一眼。
为了不惹鸢儿生气,他不敢再说下去,心里忿忿不平:“装的不错嘛!要不是有鸢儿给你撑腰,你还能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么多?南宫韵,你给我等着,下次就没这么简单啦!”
他和南宫韵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让南宫韵哭着求饶,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鸢儿安抚了好久,南宫韵才止住哭泣,从鸢儿的怀中缓缓起身。
“鸢儿妹妹,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你哥非得跟我闹个没完!”南宫韵握住鸢儿的手,万分感谢。
“韵儿姐姐不必客气,你都要和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彼此帮助,也是应该的。若下次哥哥欺负你了,你尽管与我说,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鸢儿把狠话放出来,试图威慑他,让他不敢再与南宫韵为敌。
若是南宫韵这么说,他倒也不在乎,可偏偏这句话是从鸢儿口中说出的,这让他左右为难。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妹妹。鸢儿提出的要求他都尽可能满足,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惹她生气。
对他来说,鸢儿便是他的全部。他与鸢儿少小失怙,都是母亲把他们一手带大的。可好景不长,母亲操劳过度,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日渐消瘦。他那时不过才七岁就得扛起照顾母亲和妹妹的重任。织鞋贩履,上山采药,这是维持生计的唯一来源。由于家贫,他没钱读书,但他并未放弃学业,找邻居或乡里借书,晚上点着油灯,一边织鞋一边看书,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直到那一天,他卖完鞋回家,鸢儿哭着跑出来,拉住他,把他往屋内拽。他不明其意,跟着鸢儿走进屋内,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手里的篮子重重摔在地上,鸡蛋全都破了。
他顾不上这些,因为他的母亲垂下了手,眼睛阖上,再也没有睁开。母亲去世了,只留下他和鸢儿,彼此依偎。那段日子是鸢儿最伤心的日子,她抱着母亲的灵位,不肯松手。他没办法,就编了一个谎言:“小鸢儿,娘亲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在那边过得很好,无忧无虑,无疾无恙,你也希望娘亲的病早点好,对吧?而今娘亲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你忍心让娘亲回来跟着我受苦吗?去路迢迢,终有一日相见。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到时候我们一家团圆,岂不更好?”
鸢儿那时还小,不懂得他说的话,但她相信哥哥,因为哥哥是她仅剩的唯一亲人。
他和鸢儿度过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日子。那时候乡里闹饥荒,物价上涨飞快,仅靠织鞋贩履,上山采药,已不足够他俩维持生计。碰巧的是鸢儿在这个时候病倒了,高烧不退,他没日没夜照顾鸢儿。家里没钱了,他就上山挖野菜,勉强维持生计,但到了寒冬腊月,山上全是雪,别说野菜了,就连一棵草都没有。
没办法,他穿着一件破棉袄,跑到河边。这时的河都已冻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凿开一个窟窿。
顾不上太多,他脱下全身衣物,只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中。锥心刺骨的寒冷无时不在摧残他的意志,他想要出去,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鸢儿——母亲临终前把鸢儿交到他的手中,他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鸢儿,不让她受到半分委屈。他不能就此放弃,于是他狠下心在河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两条鱼,顺带找到了一个箱子。
朔风猎猎,他赶忙穿上破棉袄,带着两条鱼,拖着一个箱子,往家跑。
鱼汤的温暖让他找回一点知觉,但他没敢喝太多,因为这是留给鸢儿,鸢儿的身子骨弱,受不得寒风,鱼汤对她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补品。他把剩下的鱼汤都留给了鸢儿,自己则啃稻草枯叶,充饥足矣!
他也没闲着,坐在火边,拿出了那个沉在河底的箱子。瞧样子,这个箱子的年代久远,箱子上的锁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没费多大力气,箱子就被打开了。
箱子里铺满了油纸,应该是防水用的。他拨开一层层油纸,终于看到了藏在箱子里的宝物,那是一把剑和一个剑柄。
剑上不仅刻有龙纹,还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剑端锋利,剑身光泽有亮,轻轻一挥,发丝迎刃而断,遇石一劈二分,可谓是锋利至极,削铁如泥。这把剑正是他手中的七星龙渊,当初他看到这把剑,第一印象也是七星龙渊,因为这与他在书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想到,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七星龙渊竟会落到他的手中,不仅是他人难以置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另一把剑,起初他并未认出,而是他准备拿起剑柄的时候,突然被划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染红了另一把剑,他这才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剑柄,更是一把完整的剑,一把无形之剑——承影剑。
得到龙渊剑已是出乎他的意料,万万没想到,举世闻名的承影剑也落入他的手中。这两把剑惹得无数江湖侠客趋之若鹜,都想占为己有,却没想到最终会落入无名之辈的手中。
正是这两把剑,让他重拾自信。他不想再碌碌无为地活下去,人生的价值不是努力让自己成功,而是努力让自己成为有价值的人。他决定带着鸢儿仗剑走天涯,用手中的利剑,斩断世间的黑暗,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唯有如此,方不负十大名剑的威名,方不负前人的期望。
等到鸢儿病好了,他便带着鸢儿踏上了江湖之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