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稻草人的郑侯爷现时并不欢喜。
她挑战了他的权威。
程木槿自认虽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灵巧人,可这样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遂知机地闭了嘴。
可随即就是心里郁闷。
适才压下的那一丝念头就又升起来。
郑侯爷这样关爱有加,要她如何?
偏偏他又半丝逾越之处也没有。
别人侯爷什么也没说,她也没道理婉转推拒啊?
难道要主动提及,然后表示疏远?
那不就是更矫情了?
兼且没脑子和自作多情。
可,她不拿他当回事也不成。
郑侯爷是何许人也?
那是本朝有名有姓的顶级官宦权贵,据说十四岁就承爵继承了家业,这样的人你能说他没城府没心机?做事没目的?
那就更是自欺欺人了。
他这样含而不露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她不知晓而已。
若不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家世背景,即便是一个再温雅如玉,端正明理的君子,若是对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动了念想,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莫要以为权贵们做事端正严明便是事事都会依律而行了。
那只是平民百姓的一厢情愿罢了。
事情就在眼前。
比如王二。
程木槿相信,端正严明的郑侯爷对让他在荒郊野岭里做孤魂野鬼,一定是半分怜悯手软都没有!
是以,千万莫要以为面对这样的君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那么,这一直以来,她是不是都太依赖他相信他了?
越想越深。
程木槿不由又有些懊悔:她是不是以前太过低估了这个人?三文钱的烧饼硬是抬高价格卖五文,也是否太过自作聪明?其实,在郑侯爷郑修的眼里,她才像那个傻子?
一念至此,程木槿便不由去看郑修。
四壁被烟火气熏染的暗黄发黑的小铺子里面,坐在对面的人却被打在窗格上的亮光照的明晃晃的。
此时他正微微垂着头。
乌黑的发顶上,莹白的近乎透明的羊脂玉簪闪过一阵阵光晕,衬得这位周武朝鼎鼎大名的侯爷本尊更加俊美非凡。
下一瞬,他抬起头来。
俊美的凤目看过来,亦是深邃的一眼望不到底。
程木槿不由一怔,忙是微微垂下眼帘。
可随即又抬起来。
她这是被郑侯爷身上的威仪压住了气势,着实不可取。
郑侯爷既是不肯收下种子,那她自己种出来便是。难道到时再献给他,他还能不要不成?
不过是晚些时候罢了,并不妨碍她还却他的人情恩义。
倒是她太着急了。
至于其它的,他既按兵不动,她亦可静观其变,怕他何来?
说到底,郑修郑侯爷也足称得上是一位君子啊。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像他们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是都不会说出来。
不为旁的,因着说出来,许多事情便不得不做出一个决断来。而此时,她却觉得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她认定郑侯爷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是以,现时她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一念至此,程木槿不由心弦松动。
他有顾忌便好。
窗户纸始终是窗户纸。不捅破它,它便依然是完整的窗户纸。
她且当他只是做善事的大老爷大善人,有何不可?
且,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回平州老家去做别人的孝女。此去关山万里,即便再能相见也应是另一番景况了,此时又何必自寻烦恼?
思绪至此通透,程木槿便又重归坦然。
她微微一笑,淡声道:“侯爷言重了,是民女的错,侯爷睿智天成,人中龙凤,又岂会是稻草人?既是侯爷吩咐,民女自当遵从。待得日后有了收货,再禀报侯爷知晓不迟。”
说着,便是拿起那些纸张,欲要收回。
郑修闻言目光微微一动,修长手指亦是轻轻抬离。
程木槿把那些她精雕细琢,仔细绘画的耕种图画又重新收回荷包。
再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碗,径自慢慢品茶。
郑修深邃凤目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女子。从她由开始时的烦恼思索模样,到现今的安然若素品茶,无不一一看在眼里。
他不由微微抬高眉尾,心中那一丝不快亦是烟消云散,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来。
自从十四岁承爵,到如今已是十年过去。朝堂上经历了不知多少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像如今对面小女子的这般模样,他一眼便都看穿了。
只是,心中虽知晓她的想法,却是并不在意。
她自聪慧她的,他就是欢喜她的聪慧。只是所谓的关山万里山高水长,不过就是跑起马来一天多余的路程,又有什么可难的?
况且,他的手段又何至如斯简单?
来日方长,且让她慢慢看来。
郑修凤目微微一闪,亦是端起茶碗,更加怡然自得地啜饮起来。
嗯,今日的茶用起来格外香甜。甚好,甚好,甚合他意。
一时间,小小的菌汤铺子里面,只余两个人的轻轻啜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