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少年,此时却是满面带笑。
赵掌事看着那憨厚的笑,不由心里再次叹息:小娘子好手段!枉费自家空活四十几年,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拿捏的死死的,除了乖乖顺服,竟是半点反抗不得,真是好生折服!
且,她却还能把话说到他的心里面去,不论真假,他也是要生出感激。
想他赵大行船出海不下五次,其中惊险只比小娘子说的多不比她说的少,能侥幸活到现如今也是老天保佑。与他同去的到现在十不存一,他还能活着实属不易。且此事却是不能多想,只要一想就是心酸难忍,只得靠喝花酒上青楼胡闹着把日子混过去,看似风光,可这其中的辛苦又有谁知?
东家处自是不会多给他一两银,更别说是旁人,就是家人也是不能说以免他们担心,如今能听到小娘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是着实感动。
齐胜看得赵掌事那副样子,却是又醒悟了。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儿,一个甜枣儿一个巴掌。他程姐姐咋那样会摆布人?瞧瞧,连个四十几岁的大掌事都服软了,对着程姐姐恭恭敬敬的,可不是他程姐姐厉害?
憨厚少年虽刚刚觉得程姐姐向着外人说话心中委屈,觉得是驳了自家的脸面,可看得这样的结果,却又是更加敬服他程姐姐了。
他也不同情赵大。
谁还不是个受苦人呢?就像他东跑西颠儿地跑腿打杂,每日里也都是在刀尖上舔生活,有苦也还不是自己受着?难道等着那些有钱的大老爷们晓得他的苦,赏他大笔银钱过舒服日子去?
做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大梦呢!
还是他程姐姐说的对,往后多读书自家出息才是正理。
程木槿看着齐胜又道:“我知晓小胜是为姐姐好,方才说话有些急了,没顾及小胜的颜面,你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我怎会怪姐姐?姐姐说的都在理上,都是小胜的不是。”
齐胜没想到程木槿竟是当着外人面跟自己说软话,一时心里热烘烘的,直摆着手连声回应。
少年人有些小滑头,却不失忠厚听话本分,程木槿心下欢喜,便不再与他多言。
径自从荷包中取出三十两纹银递给齐胜。
齐胜忙双手接过,递给赵掌事:“适才是我的不是,赵大哥莫怪。”
赵掌事看看齐胜手里白花花的银锭子,却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头对程木槿道:“还请小娘子把银两收回去。小娘子仁义,我赵大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这些种子就算是我赵大做主送给小娘子的了,还请小娘子笑纳。”
说着就是双手把齐胜的手推回去。
侯府小娘子好生了得,他赵大也不能堕了主家的脸面去。东家知晓了也只会夸赞他会办事,没有责罚的道理。
怎的又不收银子了?
齐胜却是一时瞧不懂,便回头去看他程姐姐。
人情世故不过如此。
程木槿自然是懂的。
便对赵掌事微微颔首,柔声道:“多谢赵掌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适才说的话都是真心,并无夸大之处,赵掌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样平白送此厚礼,请恕我不能收下。另,今日之事只是些许小事,赵掌事亦不必禀报家主知晓,以免生出其他事端,反而不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本是打着侯府的名义上船,既能得了便利得到自己想要的种子,便已是得到好处,若是再无端收下赵掌事的馈赠就是贪得无厌了。
为了区区三十两纹银,着实不值得。
赵掌事当时又是被小娘子的大度震了一下,心里更加敬服。
永宁侯府真不愧是满京城里找不出来的顶门大户,主子们他是无缘得见的,但看这小小的一个下人小娘子,那样的风度姿仪,那样的心机手段,那样的心怀度量,就是他所见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是比不上的,更别说是普通百姓了,那更是打马也赶不上!
不说别人,就是他们东家都没有见这样大度过的。
赵掌事心里连连感叹,却是伸手接下银两放入怀中,抱拳施礼:“小娘子如此大度坦荡,赵大我佩服得紧。若是不收反而是驳了小娘子美意,小娘子且放宽心,小娘子的吩咐我赵大都记下了,断不会出错。往后但凡小娘子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寻赵大,小人定当尽心尽力。”
程木槿微微颔首,施礼道了一声‘多谢’,便即告辞。
她当先向船下走去。
齐胜忙拿起脚边的布袋,和小五子一起护在身后,跟下船去。
赵掌事一直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一直望到三个人走进人群中再不见了踪影,这才摇着头连连感叹着回转身去,继续招呼着伙计们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