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只是一瞬间。
程木槿便更加郑重了神色,再次道:“多谢侯爷提醒,民女想好了,就留下那纸旧契好了,再不会反悔的。”
微微一顿,又道:“民女非是一时兴起便做此决定。民女外祖母当初也曾想过要去官衙找到房契底书要回院子的,可是却是数次无功而返,到得后来也就无奈断了这个念想。后来外祖母去世,民女就求侯爷出手相助,想要新做契书,也不过是为了全了外祖母的心愿罢了。怎奈世事无常,偏此时家父又从蓟州过来了。”
说到此处,程木槿幽幽一叹,轻轻道:“侯爷既是命人去了蓟州,想必民女家中之事您应是尽数知晓了。既如此,穷寇莫追,暂且留一个他们的容身之处,且观日后如何,再做打算不迟。”
这也是程木槿本就打算和郑侯爷说的话。
程信一家子放着蓟州好好的财主日子不过,程信其人又最是贪财,如今却突然撇家舍业的远走京城,且直奔这间简陋的小院子,似是再无旁的去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且,还不是小事。
舍命不舍财的程老爷舍了身家来京城,却再没有一砖片瓦遮身,那他是一定要闹起来的。
程木槿不怕与他翻脸,却是最怕他闹腾的郝婆婆外祖母没有宁日。
且,以程信那个石头缝里都能钻出油来的性子,若是知晓她竟能改了房契,定是会巴住自己不放的。说不得还会勾带出郑侯爷这位贵主,到那时,程大老爷岂不是还会欣喜若狂,把这当成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赶着巴结上来?
程木槿丝毫不怀疑他一定会这样做!
这样的人最是难缠,似蚂蟥吸血,除非一次拍死,否则他便贪得无厌,扒上了就甩不脱。若无十分把握,只会纠缠不清,令自己疲惫不堪。倒不如让他先消停几日,待到时机成熟,一力降之。
本是区区一间小院子,这若是程木槿的,她住得就住,住不得就不住,其实无关紧要。
可这是郝婆婆外祖母的,那一切就又是不同了。不为旁的,就是为着郝婆婆外祖母,她也是不会放手的。
现今不过是暂借那一家子住住罢了,总有一天,她是一定会亲手拿回来的。
只是,她现今还需知晓那一家子到底为何要来京城。
程木槿便又给郑修福一礼:“侯爷,还烦请您把蓟州发生之事告知民女,民女不胜感激。”
郑修见程木槿心意已决,不知为何却是有些许不悦。
他并不答她的话,只是深邃俊目沉凝,修长手指轻轻拂过茶碗边缘。
片刻后才垂下眼帘淡淡道:“蓟州是蓟州,京城是京城,若是不喜蓟州自可以一直住在京城,若是觉得蓟州的人或事多有烦扰,亦是可想办法甩脱,何必介怀?”
说到这里,手指亦是轻轻一弹,竟是把一个粗瓷大茶碗远远推出去了。
这番话云山雾罩,机锋内藏,程木槿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郑侯爷这是说她太过纵容那一家子了,若是不喜,他让他们离开就是,何必畏首畏尾地不敢接新房契?
只不过一个小小的蓟州过来的土财主,与周武最顶级权贵永宁侯府相比,那也不过是地上的尘埃而已,就是明明知晓是被硬夺去了院子又能如何?
怕他何来?
永宁侯这是站在她这边,要为她撑腰出头呢。
程木槿若说不感激那是假的。
于是,她便又是轻轻蹲身福了一礼,纤纤素手双手捧过那个被推远到她这边来的大粗瓷碗,恭恭敬敬地端到郑修面前。
在那双深邃俊目注视下,轻声道:“侯爷莫生气,不过些许小事,他们愿来便来。到底名分上站着父母二字,律法情理上皆说得过去。民女笨嘴拙舌,不擅言辞,平生只想安稳度日,若是侯爷让他们远离了,民女是不怕的,却是怕有碍侯爷清誉。侯爷光风霁月,自是不会怪罪民女,可民女却不能因侯爷大度恢宏而行此不堪之事。此为民女一番为女子者之小心思,还望侯爷莫怪。”
郑修耳中听着这番轻言细语,鼻中闻着淡淡粗茶香热之气,眼中则是看着那张白玉般俏丽至极的面孔。
还有一双诚恳清澈的眼睛。
不由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那只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