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在鞑靼执行的王化极其严重的压迫了瓦剌人的生存空间,面对大明的王化,面对大明的尺进寸取,面对大明朝的咄咄逼人,负隅顽抗的鞑靼人、瓦剌人、兀良哈人,这些当年北元、胡元朝廷的拥趸们,要么选择束手就擒,要么选择拼死抵抗。
阿剌知院选择了站着死,而不是被潜移默化。
而大明在鞑靼的王化,是以一种持续高压的状态在进行,在哪个地方,有大明京营的整编团营驻扎,而且还要年年换防?
这种高压的统治,最终逼迫不肯归顺的元裔们走到了一起,并且打算跟大明朝廷鱼死网破。
鱼必然死,网破不破,就要看杨俊的手段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朱瞻墡询问着杨俊的意见,打仗这件事,朱瞻墡真的不是很擅长。
“请旨朝廷,对和林扫穴犁庭。”杨俊颇为认真的说道。
战争,是摧毁敌方的抵抗意志,让对方臣服于我方意志之下行事。
而扫穴犁庭,是一种极其强悍的立威手段,而对和林龙庭的扫穴犁庭,意味着大明要远征漠北,要长途跋涉,这不是剿匪,是一场军事行动,需要陛下的首肯。
襄王殿下当年带着不到三百人,前往了和林,和留守和林的阿剌知院一番详谈之后,为大明王化鞑靼做准备工作。
受限于当年襄王殿下对阿剌知院的承诺,大明对和林不好用用兵,毕竟出师无名。
除了出师无名之外,大明在这些年里,也没有远征的条件,因为没有骑兵的保护,大明的远征就是给对方送士气的活靶子。
就像是一根刺刺进了沙土之中,四面八方都有可能是来犯之敌。
大明不是没有吃过亏,洪武五年,岭北之战,魏国公徐达中路军战败,而曹国公李文忠东路军白忙活,只有冯胜的西路军取得了既定目标,但是发生了争议颇大的冯胜弃地之事。
轻易远征是对大明军士的极度不负责任。
一旦作战失利、失败,则大明好不容易重新振武的风力,立刻就会重新变成了兴文匽武。
处于种种考虑,大明的军事行动一直局限于大明领土,有着详细的堪舆图、有着周详的计划、所行之处都有着民心支持,但是远征和林,是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的征战,需要强横的军力以及充分的准备。
而现在,由阿剌知院带领的瓦剌、鞑靼、兀良哈抵抗势力,准备对大明王化进行武力对抗,这便是师出有名。
“孤当年前往和林与瓦剌阿剌知院和议,其实一直担心陛下心中拧出对孤的疙瘩来。”
“但是今日今时,已经不同以往,既然阿剌知院想要战争,那就给他战争。”襄王朱瞻墡同意了杨俊的提议,对和林进行扫穴犁庭,并且会联名上书,请旨北伐。
朱瞻墡为何担心他的行为会让陛下心里拧出疙瘩来?
其实他和阿剌知院的和谈,某种意义上达成了一种和解,对土木堡之战、京师之围,做了一个了结。
陛下的被围之耻,他一个臣子怎么能说了结就了结呢?
可是为了王化鞑靼的顺利推行,朱瞻墡把这个雷扛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怪圈。
要想对和林扫穴犁庭,就要王化鞑靼,可是要顺利王化鞑靼,就得和和林的阿剌知院和解,可是和阿剌知院和解,就是对过往做一个了结,做一个交待,揭过那一页。
襄王做出的艰难决定,是当年情况的无奈决定,但是他依旧担心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对。
现在好了,阿剌知院自己跳反了,把当年达成的和议亲手撕毁,打算对大明军展开偷袭。
这简直就是瞌睡了送枕头,恰到时候。
“殿下,你说怪不怪,这阿剌知院这都六七年了,一直老老实实,大明进他就退,他自己带着一群老弱妇孺,怎么有胆子做这种事儿?”罗炳忠倒是眉头紧锁的说道。
朱瞻墡听闻,愣了片刻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他哪来的胆子?”
罗炳忠低声说道:“我想到了贺章的那条胳膊,当年阿噶多尔济和杨善联合起来,泄露了接脱脱不花的大明军,最终导致了贺章的胳膊掉了,上千军卒埋骨塞外。”
“这次会不会是得到了什么承诺,才敢如此的造次?”
朱瞻墡看了看罗炳忠,无奈的说道:“中国某人给了阿剌知院什么承诺,现在来看,这个嫌疑最大的就是孤了。”
“孤打算造反,自然要养寇自重,你看这不寇也来了吗?再加上陛下身世的风力传闻,啧啧,这套儿,孤不死也得退层皮。”
连环套,计中计。
朱瞻墡越发的发现,他掉入了一个陷阱里面,但是他完全不知道,是谁在给他下这个套儿,阴险至极。
在政斗之中,能做到明哲保身已经是人中龙凤了,稍微运气差点,就得经历牢狱之灾,强如于少保都进过诏狱。
朱瞻墡能够依靠的只有陛下的圣眷了。
“这谁呀,这么阴损的招数,就不怕断子绝孙吗?”罗炳忠低声骂了一句。
一时间大宁卫宁王府的承运殿内,有些安静。
朱瞻墡则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管他,交给陛下便是,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儿。”
“和林前两天遣使过来,殿下还见吗?”罗炳忠低声询问道。
朱瞻墡稍加思忖点头说道:“见一见吧。”
彼此为了和平,都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和沟通,当然这次的见面,并没有谈出个所以然来。
大明的诉求是对鞑靼和兀良哈完全王化,而和林瓦剌的诉求则是希望可以有一个缓冲带,作为缓冲带来缓和彼此之间摩擦。
这种根本利益诉求,直接导致了和谈的失败,双方交换了意见后发现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没有任何结果。
而杨俊也写好了请战的奏疏,朱瞻墡落金印后,将奏疏送往了京师,交给京师廷议。
朱祁钰看完了奏疏,对着兴安说道:“阿剌知院预计谋反,准备偷袭我大明军,朝廷自然要应对,这个时候京营调动,京师守备空虚,而后襄王殿下从大宁卫五日赶至古北口,十五日就可围困京师!”
“朕手中无一兵一卒,只能开城投降,恭迎襄王殿下上位,不对,甚至都用不到朕开城投降,想来襄王殿下等这一天很久了,肯定早就买通了守将。”
“到时候,襄王殿下宽仁,给朕留下一个全尸,郕王府满门族诛,兴安,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兴安吓得面如土色,这好好的一封奏疏,怎么就成了这么模样?陛下和襄王这对叔侄,为了大明殚精竭虑,襄王三让而不就,天下至德,青史佳话,怎么变了陛下说的要兵戎相见的地步呢?
兴安急切的说道:“不是的,不是的!襄王殿下不至于这般…陛下…襄王殿下从无意大位,为大明殚精极虑,鞠躬尽瘁,有恭顺之心,更有亲亲之谊。”
朱祁钰看着兴安手忙脚乱的模样,也是一乐,继续问道:“你说襄王无意大位?朕这个位子,天下哪个人不想坐?为了这个位子,自古至今,又流了多少血,掉了多少脑袋。”
“你也说了,襄王殿下为了大明殚精极虑,鞠躬尽瘁,他要是不谋大位,为何要如此奔波呢?”
兴安急的满脑门的汗,着急忙慌的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陛下,臣以为…臣以为,可以趁着过年,召襄王殿下回京来,对对对,召殿下回来便是。”
兴安认为圣眷这种东西长时间不见面,就会寡淡起来,所以让襄王回来一趟,大家见见面,这圣眷自然就回来了。
“嗯,不错。”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召襄王回京吧。”
“臣遵旨。”兴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依旧是担忧无比。
陛下突然猜忌起了襄王,实在是让兴安不得不担心。
“你想什么呢?这马上就要打仗了,襄王在和林,万一被刺杀了,朕岂不是痛失皇叔?把他叫回来躲几天,等打完了再回去继续王化鞑靼。”朱祁钰不再逗弄兴安,这把兴安吓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啊?”兴安慢脑门官司,陛下这话锋转的太快,快到他这个宫里的老祖宗,第一大珰都没接住。
“朕刚才说的那些可能,都是下这个套儿的人,希望朕这么想的,但是襄王那个人,朕还不知道?朕要是不抽着,他情愿在襄王府里载歌载舞。”朱祁钰指着桌子上厚厚的奏疏说道:“这位置给他坐,他都如坐针毡。”
“景泰三年朕留下襄王监国亲征平叛,襄王真的想夺位,最好的手段就是毒杀朕,但是他什么都没做,至德亲王可是有德的。”
朱瞻墡能不能做到?他本人肯定不行,但是天下最不缺少的就是阴谋家,也没有人能够拒绝从龙之功。
朱祁钰这位置就是给襄王,襄王都不要,五更天不到就起床,每天操阅军马、主持朝议、勾心斗角、体察民情,忙到子时都是寻常,一年到头哪有歇着的时候?
襄王为天下奔波,那是朱祁钰后面鞭子抽的。
“这给臣吓的,魂都飘了三丈远,六神无主。”兴安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如释重负的说道。
襄王可是宗室里的顶梁柱、活招牌,这要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儿倒了,那去哪里说理去?
兴安忽然能够理解宋高宗为何会杀岳飞了,莫须有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儿,不断的增加的心理暗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荒唐的决定来,便不奇怪了。
只能说宋高宗很蠢。
“召集朝臣军将来讲武堂商议下对和林的扫穴犁庭。”朱祁钰看兴安笑着说道:“这个套儿其实很高明,连环计,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中这个圈套,只可惜,他们挑错人了,挑谁不好,挑皇叔下套。”
这个计策唯一的漏洞就是落在了朱瞻墡的身上,朱瞻墡但凡是有一点野心,也不至于一点野心也没有了。
“那是,襄王殿下是至德亲王,那是有德行的。”兴安赶忙应和着说道,而后去召集群臣将领议事,又差人把襄王给请回来。
很快,朝臣武将们都聚集在一起,来的都是朱祁钰的嫡系中的嫡系,大抵就是于谦、王文、江渊、王翱、石亨、朱仪等人。
众臣见礼,朱祁钰落座。
朱祁钰环视一圈之后,才面色沉重的说道:“皇叔和昌平侯的奏疏,诸位也都看了,朕以为时机到了。”
“朕等着一天,等了十年,埋骨土木堡的将士们等了十年,他们的亲人等了十年,甚至很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兴安,把御书房的那块灵牌请来吧。”
兴安赶忙去请灵牌,陛下亲征带着、南巡带着,这十年,陛下每到中秋节都会上柱香,而后静坐片刻,一年都没有错过,兴安看着陛下等了十年。
这块灵牌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能进御书房议事的肱骨之臣都知道这块牌子,但是他们从来没见过上面写的什么。
朱祁钰看着那块灵牌,继续说道:“无论稽戾王如何荒唐,杀死大明将士的是瓦剌人。”
“朕想给他们报这个仇,做梦都想。但是朕做不到,斯人已逝,朕轻易北伐的结果,就是对生者的懈怠,对死者的亵渎。”
“没有骑兵,孤军深入,四面八方皆是敌,朕就一直等着,等着王化鞑靼,等着大明训练骑兵,朕等了十年,他们也等了十年。”
骑兵是什么?是机动力量,是战场上最重要的筹码,机动力。
朱祁钰转过了那个灵牌,上面赫然写着:‘青山埋骨忠魂难眠,土木天变阵亡将士之位’。
于谦其实早就猜到了上面是什么,他知道陛下心里拧着一个疙瘩,而且是个解不开的疙瘩,今天陛下终于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朱祁钰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说来也是可笑,朕不信佛不信神,更不语怪力乱神,但朕每次给这个灵牌上香,总能看到无边无尽的冤魂,他们翻滚着,歇斯底里、面目狰狞而扭曲的无声嘶鸣着,他们无声的哭诉着。”
“这是假的,是心病,朕知道。”
“朕也劝过自己,但是朕治不好这个心病。”
“诸位,这病怎么治?心病要心药医啊。”
怎么治好陛下的病?
瓦剌人的血就是皇帝的药,只有对瓦剌人扫穴犁庭才能治得好,只有瓦剌两个字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成为一个历史符号,才能治好这个心病。
瓦剌西进了怎么办?
那便追到天涯海角便是。
这个心病之前详细描写过,之前也一直一直一直在强调这块灵牌,现在请出来了。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