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正文卷第八百二十四章敲打敲打,自然要连敲带打朱祁钰之所以要交给胡濙去办,归根到底是新尚书萧暄和姚夔不大好用,若是他们好用的话,李宾言就不会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是胡濙推荐的人不行吗其实不尽然。
萧暄和姚夔主要是刚回京师,主持工作还是有些吃力。
这就又绕回朱祁钰建立起一整套埋在金山陵园的政令了,若是这个时候胡濙致仕后回江西老家了,朱祁钰就只能亲自下场了,那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作为皇帝下场处置,那就不是平息风力那么简单了。
权力有一条基本法则,就是如果无法顺利让渡权力,就不让渡,如果权力无法顺利让渡,就会产生一段时间的混乱期,这段时间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胡濙的卸任并不是冒然行为,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进行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但是仍然产生了一段空窗期,让人钻了空子。
朱祁钰和胡濙又讨论了许久的大明朝政,尤其是最近朱祁钰一直在推进的西域行都司的建立,廷议的朝臣一共二十七人,一共十三人同意建立,一共十三人反对,经过了十三次的表态,仍然没有结论,但是西域行都司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于谦是第二十七个人,他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不断的讨论,搜集地方官吏的意见和态度,尤其是在陕西去巡边的景泰二年状元郎柯潜。
调动了许多的资源,一步一步解决西域行都司建立过程中的问题。
比如关西七卫纳入陕西行都司的管辖范围,而陕西行都司正式确定为甘肃布政司设立三司,画府州县界,任命官员等等。
就这一件事,就是千头万绪。
关西七卫在嘉峪关外,如何守住这七卫之地这七卫之地的行政又如何划分而关西地面上的靴鞋、哈密人、吐蕃人等等地面土番又如何定性社学、府州县学、提学如何建立?科考如何划分南北中卷?
陕西行都司改为甘肃布政司,早已经廷议结束形成了决策,并且在稳步推行之中,而西域行都司的建立,那问题可比甘肃布政司要多的多。
朱祁钰不是很急,和胡濙讨论了很久,而朱见澄在旁一直很认真的听着,朱见澄发现一个规律。
朝政,有的时候需要大开大合的锐意进取,尤其是在方向问题上,绝对不能绥靖、妥协和拖延。
而有的时候,朝政又是治大国如烹小鲜,需要慢条斯理的一点一点的梳理,尤其是具体问题的时候,需要事无巨细,需要慎重谨慎.
任何一条政令的推行,都可能涉及到了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
比如现在皇帝和胡濙在讨论李宾言推广八十锭纺车。
八十锭纺车一出现,就导致了松江府近十三万的棉纺户几近失业,失去了生活来源的棉纺户内外一片哀嚎,几近酿成民变。
李宾言的反应迅速果决的将棉纺户拉到了松江府织造局的阵营之中,没有让有心人趁机煽风点火。
具体的做法就是李宾言将八十锭纺车,以原价拆分为了五年,再用以租赁的方式交给了农庄,让农庄的农户们使用八十锭纺车,而纺出的纱部分用以抵扣纺车的债务。
而松江府织造局则是专门负责织布,进行产业分工和产业工匠培养,还培养了一大批的维修八十锭纺车的工匠,走街串巷,专门负责维修纺车。
而李宾言对原价拆分五年期租赁进行了重点的强调,王安石的青苗法,生生被地方玩成了高利贷珠玉在前,李宾言对原价二字重点强调。
这个过程中,价格只是一个锚定物和价值衡量的标准,没有银币或者通宝在其中贸易,因为农庄的经济极为脆弱,一旦有银币和通宝在其中,必然产生三角欠债,最终导致农庄无以为继,大明基层组织彻底被破坏。
虽然是以银币价格为基准,但本质上是以物换物的原始贸易
。
而李宾言的这种推广方式,同样被用在了蒸汽机的推广上,除了官厂以外,在地方农庄,李宾言的方法就很值得借鉴了。
朱祁钰和胡濙谈完了李宾言的事儿,又说起了袁彬奏疏上讲到的亡国循环,他觉得颇为有趣,而袁彬和李秉的见解很深刻,亡国的循环,这个循环是建立在生产力因为战争导致急速下降。
”父亲,为何倭国的那些大名完全打不过袁指挥呢?”朱见澄奇怪的问道。
按照天时地利人和而言,袁彬是大明人,而倭国的大名是倭国人,地利和人和应该站在倭国大名那边,但是袁彬屡战屡胜,朱见澄自然有些奇怪。
”有军事天赋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朱祁钰有些羡慕的说道:“袁彬有军事天赋,身后更有大明,自然屡战屡胜了。
朱祁钰看着朱见澄迷惑的模样,继续说道:“正常打仗,是敌二十万,我三十万,打完之后,敌人死伤溃逃俘清零,而我方损失部分。”
“但是袁公方打仗啊,是敌二十万,我三十万,打完之后,变成了敌人清零,我方五十万。
”啊?”朱见澄瞪大了眼睛,仗还能这么打的吗?
”袁公方手中的武士,全都是倭人。”朱祁钰笑着说道:“这就是政治胜利啊,袁公方每次打仗之前,只要在阵前生火做饭,敌人就投降了。”
”倭人困苦,就连征战的武士都吃不饱饭,但是跟着袁公方就能吃饱饭,这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袁彬在倭国如此逞凶,为何没人治治他呢?
因为想要治他的大名,手下的武士最后都变成了袁彬的武士。
在袁彬攻打安艺国的时候,山名宗全派了之前的幕府官僚去游说,本来意图策反投靠袁彬的山名氏武士,哪怕就是无法策反,打压一下士气也是好的。
不曾想,非但没能劝降成功,反而激发了这些武士的士气,这些武士气势如虹,一鼓作气的拿下了安艺国。
这就是袁彬在倭国横行的底气和本钱,他个人的勇武,在战阵之上,反而并不是关键。
“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倭国呢?“朱见澄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朱祁钰确信的说道:“一个完全混乱的倭国符合大明的利益。”
倭国和琉球完全不同,琉球和鸡笼岛很近,而鸡笼岛现在的大开发,正在从六合之地逐渐变成了四方之地,只要鸡笼岛不丢,那么大明在琉球的统治,就是长治久安。
但是倭国不行,倭国完全都是海岛,即便是全面伐倭,占领倭国本土,统治也会如同当年的交趾那样,无法长治,更无法久安。
倭国这样的地理位置,注定只能是大明的六合之地,那就让它混乱,它越混乱,大明才能得到更多的白银。
朱见澄这才点了点头,明白了大明在倭国活动的政治目的。
胡濙毕竟年纪大了,有些精力不济,朱祁钰这才停下了问政。
胡濙的年纪大了,可是动作可以一点都不慢,第二天大明的京师坊间就开始流传,朝廷要再下西洋了,传的有模有样,甚至连多少船只、商贸多少货物、哪里招募舟师都说的一清二楚。
这种传闻本不足为信,直到胡濙在邸报上写了一篇《论官船出海》。
在这篇邸报的社论里,胡濙追忆了永乐年间海贸的繁荣,在永乐二十三年的时间里,各藩国总计朝贡了三百余次,而在洪熙至正统十四年,各藩属国总计朝贡不过三十次。
而后胡濙又把郑和抬了出来,尤其是郑和平定海盗的诸多战绩,被一列举,表明官船南下西洋对维护万里海塘和西洋的秩序的积极影响。
在最后,胡濙表示水师比京营更加昂贵,尤其是船只靡费颇重,所以官船出海势在必行,否则水师靡费何所出
这篇邸服一出,大明内外议论纷纷,虽然胡濙已经退了,但是这篇社论的影响力,仍然很大。
而胡濙作为知名的投献谄臣,他的这篇社论毫无疑问,就是陛下的意思,至少证明,陛下有官船官贸,再下西洋的打算。
这一下就在朝中内外炸开了锅!
陛下开海已经十年之久,从未动心起念要官船官贸,而且陛下也从未提起此事,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在京为官的京官们,用脚后跟想一想,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搞谁不好,瞅着老实人李宾言欺负,这头夸上天,那头骂成渣,这不是玩是什么
胡濙的官邸,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但是门房挂出了谢客的牌子,拒绝见任何人。
有些人自然见不到胡濙,但是有些人可以,比如六部明公们递了拜帖,胡濙就是再谢客,也得见。
户部尚书沈翼沈不漏,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哪怕是挂了谢客,沈翼还是要见,那胡濙便推辞不得,这是礼数。
沈翼见面之后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要官船官贸,肯定是一些蠢货惹了陛下生气,暂且不提那些蠢货,胡少师,这官船官贸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一定要办吗?“
”陛下要办的事儿,什么时候说了不办的你以为是要吓唬人吗”胡濙回答了沈翼的问题,陛下既然把事情交待了下来,广而告之,那必然要做。
”那分账呢?”沈翼探着身子说道:“若是跟永乐年间那般,都归了内帑,这廷推的时候,户部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沈尚书!永乐年间归了内帑,大抵都是军用,五次北征,靡费众多,也没有让文皇帝自己吃喝享乐,你这什么话!”胡濙手指敲着桌子,略微有些愤怒的说道∶“就算是归了内帑,内帑陛下自己花的吗?除了借给朝廷和犒赏军卒,陛下自己动过吗?”
沈翼好好的一个大明进士,一碰到钱,连说话就没了分寸。
胡濙其实也能理解沈翼,陛下生财有道,内帑国帑充足,可是陛下花钱那更是有方,疏浚水路、平整硬化官道驿路,现在又搞出了驰道这种吃银子的大项目,难怪沈翼急切成这个模样。
“哦,我明白了,还是国帑、内帑对半,这就好,这就好,陛下要官船官贸,户部鼎力支持!”沈翼听话听音立刻就明白了胡濙的意思,也没废话,直接表态支持官船官贸。
【就算是都归了内帑】,意思就是仍然对半分成。
只要陛下仍然遵循当年和沐阳伯金濂定下的规矩,国帑内帑对半分,就是陛下要把天下所有的势要豪右都抄家了,户部也鼎力支持。
“你现在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去?”胡濙哑然,这沈翼现在说话这么直接,弄的胡濙有点不太适应。
在胡濙意外的目光中,沈翼站了起来,这架势是打算告辞了。
”户部现在忙的脚打后脑勺,我就不跟胡少师客气了,闲了再叙,不多叨扰,告辞。”沈翼说完便没有多留,离开了胡濙的官邸。
沈翼来去如风,因为他真的很忙。
每到年底的时候,都是沈翼忙到魂不守舍的时候,这种时候,沈翼哪里有功夫打官腔?
胡濙看着沈翼急匆匆的模样,连连摇头说道∶“忙点好,忙点好啊。”
第二位来的明公,让胡濙好生意外,居然是太常寺卿、左春坊大学士商辂。
商辂的拜帖是要请教稽戾王实录的问题,那自然是聊了许多稽戾王实录的问题,这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商辂才开口问道:“陛下到底是要敲打一下,还是真的要官船官贸?“
胡濙一言不发的看着商辂,这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
”别看我,我也没办法,别人登不了你的门,能踏破我的门。”商辂叹了口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胡濙倒是可以
闭门谢客,商辂不行,他太常寺的门都快被踏碎了,只能过来一下看看情况。
胡濙嗤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旧事重提,那不是敲打,那是警告,陛下既然把事情派下来,自然没有收回去的理由,不办更不长教训,敲打敲打,自然要连敲带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