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在行驶;
卡伦准备抽空再睡一会儿,头刚侧靠在车窗上,正在开车的阿尔弗雷德腾出一只手拿着一个枕垫递了过来:
“少爷,用这个。”
“哪儿找的?”
“送完少爷去苹果街后我自己去买的。”
卡伦将枕垫抵在车窗上,靠了上去,闭上眼:
“很舒服。”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继续专心开车。
小约翰原本以为在自己说出“猪圈”这个词后,能够引起卡伦的兴趣,巴结过别人的人都清楚,有时候自己巴结的人能和自己多说上几句话都能让自己感到是一种恩赐。
但卡伦的平淡反应让小约翰有些黯然。
帕瓦罗伸出手,探过座椅,落在了小约翰的脑袋上。
小约翰只觉得自己脑壳一阵冰凉,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他觉得这位先生,好像一个死人。
“其实,它是有灵魂的。”
小约翰有些疑惑的问道:“您说的是它,指的是谁?”
“你刚才说的那个。”
“猪圈?”
“它在报复。”
“这……”
“你,就是它报复的对象。”
“我?”
“你现在或许觉得拥有这些特殊能力很有趣,但以后等你污染加重且失控时,你会后悔被父母生出来的。”
帕瓦罗收回了放在小约翰脑袋上的手,但小约翰却又打了个寒颤。
“那我……我该怎么办?”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
“你该学会信仰!”
“信仰……那该去信哪个教呢?”
“去信真正的第一教会!”
“具体……是谁呢?”
“你以为是你想信就能信的么,这个教会对每个信徒,都有着严格的审核要求!”
现如今,这个教会的信徒,只有自己一个人,加半只猫和半条狗。
“哦,好的。”小约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小段时间的安静;
“阿尔弗雷德先生,可以放首歌么?”帕瓦罗问道。
“当然可以,您想听哪一首?”
“都可以,我以前觉得听歌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现在却觉得,浪费本就是一种美,一种很奢侈的美。”
阿尔弗雷德打开了车载收音机,很快,旋律与歌声流淌而出,是那首卡伦曾听过的《写一封给过去自己的信》。
帕瓦罗将自己的脖子往大衣领口处缩了缩,身体尽可能地放松下来,当然,这只是他的自我感觉放松,他现在的身体肌肉早就发僵了。
卡伦闭着眼,开口道:“有感触了?”
帕瓦罗笑道:“我现在看什么,听什么,都能引发感触。”
小约翰插话道:“真敏感。”
然后,
卡伦继续闭着眼睡觉,帕瓦罗继续听着歌。
小约翰眼睛睁得大大的,又坐正了回去,尴尬的鞋尖在下面蹭了蹭。
因为阿尔弗雷德的关系,车载收音机成了CD机,这首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
卡伦也真的睡着了,他这几天过得有些过于充实,没有正经睡觉时间。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卡伦被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喊醒:
“少爷,少爷。”
卡伦睁开眼,将枕垫放下,一边伸手捏着脖子一边问道:
“到了?”
“少爷,快到了;那个,您看前面那辆货车,是不是有些眼熟?”
卡伦往中间侧了侧,从车前窗看向外面。
“是有些眼熟,车厢上的广告纸。”
“是的,少爷,上次您开车,我们回家路上,前面发生交通事故,一辆轿车和一辆货车碰撞到了。”
“是一个公司的车?”
“车尾灯坏了一个,还没来得及修呢,我记得,就是一辆车。”
“真巧。”卡伦顿了顿,“放的也是同一首歌。”
“少爷,再往前,就到米苏香肠厂了,这辆车和我们现在的方向一致。”
卡伦点了点头。
香肠厂到了,大门在公路下坡处,厂房门打开,货车驶入,同时还有另一辆货车开出,哪怕是这个点了,但这家工厂依旧显得很繁忙。
“我真没想到,我们会这样直接找上门来。”帕瓦罗发出了感慨。
卡伦笑道:“这是我爷爷教我的方式。”
阿尔弗雷德开车,直接从大门前开过去,没做停留,等行驶到前面一段距离后,才将车拐入马路下面,停进了一个巷子。
“吱……”
略显刺耳的声音传来;
“嘶……”阿尔弗雷德倒吸一口凉气,很是心疼道:“糟了,车刮到了。”
小约翰马上安慰道:“不就是一辆车么。”
阿尔弗雷德没搭理他,急忙打开车门下去查看刮蹭情况。
“……”小约翰。
他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一直尝试融入和讨好接话的他,一次次地把话说错。
卡伦搀扶着帕瓦罗先生下了车,阿尔弗雷德有些苦恼道:
“真没想到巷子里竟然还有一根电线杆,得去补漆了。”
卡伦安慰道:“没事,车是交通工具。”
先前一路睡觉的普洱,此时也骑在了凯文背上。
“汪!”
“我们之前检查到过这里,但是没能发现什么异常,看来这里应该有个简单的遮蔽阵法。”
“我探查一下。”
阿尔弗雷德拿出了一个小包,从里面抖落出一些白色粉末洒在了地上,然后又拿出了几颗木炭一样的黑乎乎的东西放在粉末上。
这些都是阵法材料,卡伦离开艾伦庄园时,一直在庄园练习阵法的阿尔弗雷德带出来了一些备用。
“材料还够么?”卡伦问道。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道:“少爷,接下来我们需要想办法赚些点券了。”
“我和蠢狗也需要一些特定的材料。”
帕瓦罗开口道:“等领到我的工资后,就可以通过秩序神教的渠道来购买了,可以把点券交给每个月上门三次的信使,他会帮忙去大区购买再带回来。”
普洱:“您每个月薪水都不够买血灵粉,怎么够我们用。”
说完,普洱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马上道: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帕瓦罗开口道:“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选择错了。”
“您没错。”卡伦说道。
“但,在我眼前,我很难看到我做对的地方。”
“您这样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怎么会错呢,至于您说的您看不到自己做对的地方,是因为错的不是您,而是这个教会。”
“我逐渐明白,为什么你说自己的身份,最不想接触秩序神教的人了。”
“秩序是秩序,教会是教会,我们信奉的是秩序。”
卡伦并没有说出:秩序是秩序,秩序之神是秩序之神;
“你看得比我通透得多。”
“您做得比我深入得多。”
“我忽然觉得有些荣幸,在之后,你能使用我的名字和身份,哦不,不该这么说,我该荣幸,我的名字和身份所做的这副面具,能够给予你一些便利。”
“汪!”
凯文听到这话,也叫了一声,尾巴兴奋地摇晃,同时掂了掂自己的后背,示意坐在自己背上的普洱快点帮自己翻译。
“它说它也一样。”
“阵法布置好了,我测试一下。”阿尔弗雷德站起身,开始念诵原理神教的咒语;
这是一个简单的测试阵法,它很低级,因为它的唯一用处就是感应一下附近是否存在阵法的运转,而且稍微高级一点的阵法它还感应不到。
白色粉末中央放置的黑色东西燃烧了起来,很快又熄灭,升腾出一些白烟,阿尔弗雷德开始观察白烟的飘散轨迹,最后确认道:
“少爷,香肠厂方向确实有阵法。”
“我们该怎么进去?”帕瓦罗问道,“直接闯进去么?”
“巧了,这事我爷爷也教过我。”
阿尔弗雷德听完这话后,不需要吩咐就直接跑了出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一辆货车,开到了众人面前,开车的司机,目光呆滞,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阿尔弗雷德。
“少爷,帕瓦罗先生,请上车,厂房很大的,走进去容易累,还是坐车方便。”
阿尔弗雷德下了车,主动走过来打开了货车车厢,打开后,阿尔弗雷德愣住了。
这是一辆刚从厂房里出来就被阿尔弗雷德“劫持”过来的货车,但阿尔弗雷德自己也没来得及检查。
卡伦搀扶着帕瓦罗先生走过来,看见车厢内堆着的,是一具具白骨,不过不是人骨,而是家畜骨架。
“少爷,您坐副驾驶位置吧。”阿尔弗雷德建议道。
“不麻烦了,我坐这里。”
待会儿还要过厂房门,驾驶位那边人太多不方便。
卡伦搀扶着帕瓦罗进入车厢,帕瓦罗坐了下来,卡伦也坐了下来。
金毛跳入车厢,直接趴下,还吸了吸鼻子,像是对这种环境有些享受。
小约翰也跟着爬了上来,上来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蹲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帕瓦罗说道,“你知道支持我一直调查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么?”
“您说。”
“过去这些年,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在两个女儿卧室门口站一会儿,我能听到她们压抑着的抽泣,她们被病痛折磨,很是痛苦,作为父亲,我感同身受,甚至不知道多少次祷告,希望能把两个女儿身上的污染转移到自己身上。
调查起这件事后,每晚睡觉时,我耳畔的哭声,就不再是我那两个女儿了,我仿佛听到了好多女孩在哭,她们也很痛苦,她们也很可怜,她们中大多数人年纪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都是像花一样本该绽放的年纪,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摧残。
不调查完这件事,我睡不着。”
卡伦闭上眼,点了点头。
“所以,我要感谢你,我本来以为自己虽然事情没调查完,但总算可以永远合眼了,没想到,你能听到我的祷告。”
“能说句心里话么?”
“当然,对一个时间可能仅剩下一天的人,又有什么心里话不能说的呢?”
“我无法做到和你一样的感同身受,可能是因为我没孩子,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性格一直比较淡漠。”
“但你还是从安妮手里接下了我的调查笔记,你还是把我带回了家,把我‘苏醒’,现在,更是带着我,来到了这里。
你觉得你内心淡漠,但并不影响你做这些事。
或者,你不是淡漠,而是因为你一直有一套自己恪守的行为准则。
行动能力强的人,一般都没有太多闲暇去照顾自己那丰富的情绪,不仅是没时间,更多还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
“我听说过这个职业,好像很赚钱。”
“所以,我需要给你心理咨询费么?”
“哦,当然,40雷尔,不讲价的。”
“呵呵呵。”
卡伦和帕瓦罗都笑了起来。
普洱伸出爪子,拍了一下凯文的狗头:
“喵,喵。”
“汪……”
凯文很是委屈。
货车重新启动,调头,来到了厂房门口,停了下来,外面似乎是传来了说话声,但很快,货车再度行驶,没调头,应该是阿尔弗雷德控制着司机过了厂房安检。
“这里的防御,很松散。”帕瓦罗说道。
“因为找到这里很难。”卡伦说道,“真正的防御在外围,而不在这里。”
“是因为今天的事?我好像看见了晚上一个方向,亮起的灯光。”
“嗯。”卡伦应了一声,“他们今晚,人手会很不足。”
拉斐尔家族的人被拉了过去,沦为了炮灰,死伤惨重;
秩序神教的那帮人,也被集合了起来去追杀光明余孽;
今晚,的确是这座厂房防御最松懈的时刻。
“我忽然觉得,仓促和直接,其实也是一种好事。”帕瓦罗笑了笑,“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再反复琢磨和权衡了,不仅可能会因此失去了机会,而且反复权衡后,也很有可能想不到更稳妥更完善的方法。”
“是的。”
“所以,这也是你爷爷教你的么?”
“不是。”卡伦摇了摇头,“和我爷爷在一起时,我可以随意地冲动,也不需要什么权衡,因为我不担心自己会承受失败与出问题的代价。”
卡车前倾,开始下行,应该是驶入了类似地下停车场的位置。
终于,车停了下来。
车厢门被打开,
“少爷,到了,可以下来了,这个车间的工人刚刚下了夜班,少量的几个看守还都是信仰体系一级。”
卡伦搀扶帕瓦罗先生下了车,凯文载着卡伦跳了下来。
小约翰则继续蹲在车上,身体开始更为剧烈地颤抖。
他曾偷偷藏在父亲车里来到过这儿,被父亲发现后,还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那是自己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打自己。
这一次,小约翰忽然感到全身发寒,仿佛自己正落在冰窖,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不该来的。”帕瓦罗说道,“这是他被污染的地方。”
“替他父亲,还点债吧,下来!”
小约翰看向卡伦,然后极为艰难地站起身,又很是艰难地翻身下了货车,落地时,脚下一空,还摔了一跤,但他没有喊疼,而是双手抱着自己,很是畏惧地躲闪着四周的什么;
最后,他本能地向卡伦身边靠了靠,当他和卡伦有了身体接触时,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那是自己接受卡伦心理治疗时对卡伦说的:
“您的这些话,击碎了我的骄傲。原来,我只是那头喜欢在猪圈围栏里扭动身体展示自己身上肥膘的傻子。”
此时,小约翰身体不停地颤抖,嘴里喃喃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少爷,走这边。”阿尔弗雷德带路,确切地说,是有一名守卫在带路,但这名守卫被阿尔弗雷德控制住了。
前方,有一处很大的拉门,阿尔弗雷德走上前,将门拉开,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卡伦等人像是站在一座小高台上,前面下方,在天花板刺目的灯泡照射下,是一片完全类似养猪场一样的布局,只不过,每个窝里,没有猪,而是一个个人。
她们或面色苍白,或身形枯瘦,一个个被折磨得没有人样,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全都躺在地上,或许她们现在,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们中不少人也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动静,也把目光投了过来,但她们的目光都是绝望且麻木的。
下方,有一排水桶,里面还有着储存着的鲜血。
水桶后面有一处水渠一样的凹槽,凹槽内都是黑色的液体,上面漂浮着很多具被抛下去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裹挟着浓郁陈腐气息的恶臭。
这是一种很让人内心观念颠覆的场景,因为你亲眼看见自己的同类,正被当家畜饲养。
卡伦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下方。
这时,帕瓦罗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种临界点;
他跪伏在了地上,闭着眼,双拳攥紧,愤怒地低吼道:
“他们怎么真的敢这样,他们到底怎么敢的啊,怎么敢,他们可是……代表着秩序啊!”
卡伦准备蹲下来安稳他,
可这时,
帕瓦罗先生却自己艰难地站起来,同时轻轻推开了卡伦对他的搀扶;
他睁开眼,
再次看着下方,
很严肃很虔诚地说道:
“根据调查,此处以残害普通人的方式进行邪恶教会活动情况得到证实;
现根据《秩序条例补充第十三章第一条》,对此处进行查封,并将追究所有涉事教会成员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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