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下潜
南港地下，潜水器控制大厅，灯火通明。
瓦斯灯与电灯洒下的光芒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庞大的卵形潜水设备正被钢索悬吊在通往大海的滑道顶部，不死人工程师们正在各处紧张忙碌，为潜水器入水做着最后阶段的检查与调整。
在固定潜水器的钢架平台旁边，邓肯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待提瑞安的部下们把一切准备好。
那些外貌上怪异丑陋，甚至近乎于惊悚可怖的不死人们看上去热情高涨，甚至隐隐带着一种喜悦与兴奋。
一个脸上带着紧张忐忑的光头壮汉则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在邓肯面前局促不安地弯下腰：“额……老船长，很高兴见到您……”
邓肯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穿着海员衬衫、脑袋锃光瓦亮、肤色苍白如同死人的壮汉，脑海中比对了一下此前了解的情报，轻轻点了点头：“你是艾登，是在失乡舰队时期就跟着提瑞安的。”
“是我，”艾登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您还记得我？”
“不记得了，”邓肯摇摇头，“抱歉，绝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亚空间损害了我的记忆，我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你和海雾舰队其他‘一期海员’的事情的。”
“您别道歉，别道歉，”艾登顿时露出更加局促不安的模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您……能回来就好，大家都挺想您的。”
“应该是挺害怕吧？”邓肯笑着看了大厅各处一眼，便有许多目光在他扫视的过程中不自觉地畏惧躲闪，“还好，我现在用的只是一具化身，如果是本体来到这里，恐怕大部分水手都没办法安心工作了。”
“在这里有一大半是‘二期’的，他们对您确实比较害怕，”艾登尴尬地抓了抓衬衫的扣子，“毕竟他们与您的第一次接触……”
“我知道，半个世纪前的寒霜遭遇战。”邓肯轻轻呼了口气，随口说道，而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提瑞安快步走了过来。
“潜水器已经准备好了，父亲。”
“哦，看样子出发的时候到了。”
邓肯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从椅子上起身，随提瑞安一起迈步走向了那座用于固定潜水器的平台，而那座凝聚着无数人智慧与辛劳的潜水设备则已经在静静等待——
它侧面的圆形舱门已经打开，厚厚的隔水舱对面，灯光照亮了球体内的结构，里面看上去并不宽敞，除去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管道、阀门和操控台之外，供人活动的空间看上去顶多能容纳三四个人进入。
邓肯观察了一下潜水器的情况，便向前迈出脚步。
但下一秒他便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看向某个方向。
一道旋转的灰风骤然卷入了大厅，并急速盘旋着来到潜水器平台旁，在邓肯与提瑞安等人面前凝聚成型。
阿加莎的身影从灰风中迈步走出——仍是那套黑色长裙、长发披散的盲眼修女打扮。
“我想和您一起去。”
她没有废话，来到邓肯面前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也要下潜？”邓肯有些意外地看着阿加莎，“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寒霜下面到底有什么，”阿加莎平静且坚定地说道，“作为这座城市的保护者，我不能呆在安全的大教堂里静待您的成果，而且……”
她突然停了下来，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抬起头，隔着厚厚的黑布，“注视”着邓肯的眼睛。
“而且，这是寒霜人的城市，寒霜人的事情，在我们建造的潜水器中，至少要有一个寒霜人，就当……让我代温斯顿执政官，以及寒霜的历任执政官们下去看一眼吧。”
“合理的理由，而且伱应该已经知晓这么做的风险性，既然你有觉悟，我就不多劝了。”邓肯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看着提瑞安。
后者迅速反应过来，开口说道：“潜水器设计上是可以最多容纳四个人的，两个人进去当然没问题，不过……”
“没关系，我也不需要呼吸。”阿加莎轻声开口，打断了提瑞安的话。
提瑞安怔了一下，向后退去：“好吧，那就没有问题了。”
邓肯笑了起来，他迈步来到那潜水器的舱门前，转身向阿加莎伸出手：“很好，出发。”
他与阿加莎钻入了潜水器中，沉重的圆形舱门随即缓缓合拢。
两名强壮的不死人水手走上平台，从外部旋紧舱门的闭锁结构。
厚重的钢铁将潜水器内外阻隔开来，狭窄的乘员舱中变得安静，只能听到某些机器和管道中偶尔传来的嗡嗡声。
乘员舱里没有坐的地方，邓肯与阿加莎便站在操控台前，扶着两旁充当护栏的铁管，而透过旁边舱壁上镶嵌的、极为厚实坚固的玻璃舷窗，他们可以看到平台周围的不死人水手们正在松开用于固定潜水器的钢索，并释放钢架两侧的安全销。
提瑞安的声音则从潜水器控制台角落的某个小装置中传来：“父亲，阿加莎女士，能听到吗？”
邓肯来到控制台前：“可以，很清楚。”
“好的。潜水器的操控我就不多说了，它的功能其实很简单，您应该不会搞错，我现在说一下入水之后的事情。
“潜水器的动力由一个小型蒸汽核心以及一个与蒸汽核心相连的发电机提供，理论上是足以运行到完成一切深潜任务的，但如果蒸汽核心或发电机出了问题，它的舱底还有两块蓄电池，可供潜水器继续运行两小时左右……
“舱外照明有三组大功率探照灯，但在深海环境中效果有限，因此请务必小心操控，再加上海底阻力很大，推进系统的动力只能让潜水器缓慢移动，这也需要注意……
“潜水器上的通讯装置有效距离只有三百米，因此在深度超过三百米之后，我们就无法再像这样交谈了，但您的力量或者阿加莎女士的灵能共鸣应该不受影响。
“另外……虽然我可能是担心过多，但即便是您，也请注意深海中的危险——一旦遇上情况不对，请立即上浮，控制台左上角的拉杆是紧急上浮用的，拉动它会直接抛掉潜水器底部的压舱结构，并在艇壳两侧张开浮力球……最糟糕的情况下，就放弃潜水器吧，以您的力量，带着阿加莎女士直接传送回来也是可以的，机器可以再造……”
邓肯很认真地听着提瑞安的这些提醒。
说实话，这位“前冷冽海大海盗”确实是有些啰嗦了，他的许多叮嘱在邓肯看来并没什么必要。
但邓肯仍旧很耐心地听完了提瑞安的每一句话，直到对方话音落下，他才沉声开口：“我知道了，开始吧。”
潜水器外，大厅尽头的指挥席上，提瑞安轻轻吸了口气，随后对身旁的部下们点了点头。
“打开通海阀！”
“通道注水！”
“断开潜水器外接电缆，准备释放锁钩！”
低沉的轰鸣穿透了潜水器的钢壳，在球型舱内微弱回响，微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中间伴随着艇壳外吱吱嘎嘎的摩擦声。
通海阀打开了，设施下方直通大海的甬道中，海水正在快速上涌，并逐渐抵达预定水位，潜水器上方的最后两条钢索开始吱嘎作响，并一点点向下释放。
邓肯与阿加莎先是感觉到一阵摇晃，随后便向下一沉——短暂的失重之后，潜水器入水，他们开始沿着倾斜的甬道下沉，并在一系列滑道的引导下飞快地向着南港外缘的一处通海口移动。
舷窗外，海水上涌，随后渐渐陷入黑暗，黑暗中只能偶尔看到有亮光一闪而过，那些亮光越闪越快，潜水器的震动也越发强烈——而最终，所有的震动归于平静。
舷窗外，只剩下一片正在渐渐黯淡下去的无尽深蓝。
有阳光透过上方的海水照射下来，在窗外投下一道道不断移动、明暗相间的光柱，逐渐变暗的海水中，又有气泡从艇壳外上浮，伴随着阳光余晖的映照，仿若某种萦绕着迷幻色彩的海中生灵。
阿加莎仿佛被舷窗外的“风景”吸引了。
她慢慢离开驾驶台，扶着扶手来到了舷窗旁，她好奇地凑了过去，隔着厚厚的黑色布条，已化作空洞的双眼出神地“凝望”着那片正在迅速沉入黑暗的深蓝。
“你能看到什么？”
邓肯一边熟悉着控制台上那些并不算复杂的拉杆和按钮，一边回过头随口问道。
“光，各种各样的微光，”阿加莎轻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正沉醉在迷幻之中，“它们像河流一样流动，构成了庞大、复杂却又秩序井然的环流……但其实现在外面已经陷入黑暗了，是吗？”
“还有一点残存的阳光，但很快就会完全黑下来了，”邓肯操控着潜水器慢慢转过一个角度，“现在呢？”
“一片无比巨大的‘光幕’，微弱，但充斥了我的整个视野，”阿加莎说道，语气中仿佛带着一种震撼，“那是什么？”
“是寒霜，”邓肯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透过舷窗，在越发微弱的阳光以及潜水器的大功率探照灯照射下，一片无比宽广而又粗糙斑驳的“峭壁”正静静伫立在海水中，“是城邦的‘基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