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谧的回答,王恭的精神也上来了。
“作为臣子,为朝廷效力,为大晋效忠,不是应该的吗?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吗?”
“怎么?”
“眼看着功劳越来越大,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王恭倒是没有怒气,口气很平静。
在他看来,如果王谧能够提出交换的条件,他也不是不可以向后退一步。
然而,王侍郎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阿宁,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要是有这种想法,当初就应该提出来,我也完全有这样的资格,我确实对这方面没有什么想法。”
“如果你的担心在这方面,那我可以保证,你可以放心。”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阿宁,你也是个聪明人,又老于世故,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把这个心结解开吗?你还犹豫什么?”
是吧!
王谧都已经把梯子搭到这里了,王恭若是晓得事的,就应该赶紧顺坡下才是。
可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王恭哼哼了两声,脑门子上就刻着两个大字:鬼扯!
占尽了便宜,居然还让他做坏人!
王恭只是没那么大的本事,又不是傻瓜,他会上当?
“王侍郎精明如此,自然知道老夫的心事,你为什么不来说说看?也让老夫见识见识,老朋友是不是有默契。”
王谧微微一笑,根本就不把王恭的挑衅放到眼里。
呵呵!
还跟我来这一套。
这是你自己让我说的,该给的面子,我都已经给了,是你自己不接受的。
好吧!
那就只能成全他了!
“阿宁现在还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看到我风光了,就浑身不痛快罢了。”
“你我以前若不是朋友,或许你还能容忍着些,可最让人心里难受的,就是我们以前是朋友,悄无声息的我就成了大晋的大功臣,受到万人拥戴,相比之下,你的光辉就逊色的很多,自然会心中不平了。”
“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对比,若是你我两人本就是云泥之别,你也不会这样不爽快。”
“可想当年,明明是一样的水平,甚至你的地位还远远比我更有利,可是短短几个月,一切就好像是翻了天一样,你的心里,怎么可能舒坦?”
王恭微微一愣,眼神也定在了吴迪的脸上,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平澹,那么的舒展。
好像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当中一样。
怎么会猜的这样准?
王恭震惊之余,却又不能不承认,王谧说的,一点没错,更恐怖的是,这些念头,都是藏在他内心深处,从来也不敢示人的隐私!
就连他自己,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原来,他对王谧的那种刻骨的仇恨,无法消散的讨厌,竟然是来自这里!
对!
没错!
就是朋友关系!
若是两人不是朋友,王恭或许只会和他正面对抗,能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拉倒。
而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如果王谧不是曾经的朋友,现在王谧不向自己挑衅的话,说不定,王恭也不会怎样。
大约还能保持表面的平和。
可是,因为以前是朋友,不只是在旁观者的眼中,就是在自己的心里,也一样觉得,矮了王谧半头,处处都追赶不上。
这才是让王恭不能接受的地方。
“那又怎样?”
“就算是你说的都对,你有什么办法解除老夫的忧虑吗?”
“老夫如今身为宰辅,执掌朝廷大权,论年纪,也比你年长许多,资历更是没的说。”
“身为国舅,辅左太后娘娘为大晋殚精竭虑,可以说,老夫做的事情也很多。”
“可是你看看现在,城中百姓拥戴的人是你,朝廷大臣们想要巴结的,也是你。”
“北府兵在手,你大权在握,谁能得罪的起,谁都要看你的眼色,我也不例外!”
“你锋芒毕露,让老夫如何容得下你?”
“现在朝堂上的同侪,个个都在看我的笑话,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若是装聋作哑,我在朝廷上还怎么混下去?”
“坦白说,我对北府的军权也并不贪恋,但是,我介意的是,这支军队现在已经渐渐脱离了朝廷到底掌控,有朝一日,你是一定会踩在我的头上的!”
“我当然没有带兵的能力,也没有那个经验,但是,只要你肯放权,我自然可以找到合适的人。”
呵呵!
说的简单!
合适的人,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的吗?
如果这么容易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有一百个人选就摆在他的眼前,就等着他挑选。
可是,人在哪里?
那些合适的人,适合替代王谧的人,究竟在哪里?
王谧心中发笑,表面还要装作云澹风轻,虽然北府兵不能交还给王恭,但是面子还是可以给他留一点的。
要不然把老兄惹恼了,不好收场可怎么办?
“阿宁,就算北府现在是在我的手上掌握着,又有什么问题?”
“我又没有反抗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对你不恭敬,你完全可以把我当做是你的属下,你只要这样想,心里就舒坦多了。”
“你想想看,换做别人,你的差事还会这么好干吗?”
“新的将领会连连大胜吗?”
“他们会不找朝廷要军饷吗?”
“那些已经夺取的北方城池,他们能守护的住吗?”
发出了疑问三连之后,王谧就闭紧了嘴巴,不再言语,眼神倒是没有放弃,就这样死死的盯着王恭。
你这个老头子,最好把这些问题都想清楚了,再来向我讨要军权。
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只知道逼迫王谧放权,至于这样做之后会引发的诸多问题,管他的呢!
就是都乱套了也无所谓!
只要我王恭的位置能稳得住,王谧怎样,北府又怎样,根本就不是现在的王恭考虑的问题。
】
如果真的是为了大晋着想,王恭就根本不会这样做。
一个连战连胜的大将军,带领着北府兵,越战越勇,眼看着北方的各大重镇悉数回归到大晋的版图之内,这样好的局势,身为朝廷宰辅,不奖赏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撤换,这不就是只考虑自己,根本没有为大晋思考分毫吗?
傻子都知道,撤换掉了主将,不管最近有没有战争,也一样会对北府造成很大的伤害。
人心浮动,是免不了的,甚至是闹出大乱子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样严峻的局势就摆在眼前,王恭却不屑一顾,仍然还想逼着王谧交出权力。
这不是为了私心,还能是为了什么?
好吧!
既然他考虑不周,那就由他王谧来提醒他吧!
果然,这几个问题排着队的甩出来的那一刻,王恭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铁青铁青的。
好像是一头扎到了黑锅里,被蹭了一脸的灰。
咦?
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还有这些问题吗?
他怎么就从来也没有想到过?
这都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王谧小子故意欺骗他,所以才变出了这么多的问题,企图难倒他?
“这些都不是问题,等到你把北府交出来,自然会有人能够代替,而且,老夫相信,他能做的更好,丝毫不逊于你。”
“稚远,你要还当我是朋友,那就把北府交出来,不试一试,你又如何能够知道,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带领北府?”
“你说了,我们是朋友,但是,因为你锋芒过盛,以至于我们的朋友关系及及可危。”
“这不是老夫的责任,这都是你的责任,既然是你的责任,那就你来想办法吧!”
“你总该表个态吧,毕竟,是朋友,对吧!”
不知为何,刚才还气鼓鼓的王恭,忽然好像是脑袋开窍了似的,菜也吃的,酒也喝的,居然找到了某种嬉皮笑脸的神韵。
这种戏谑的表情,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吗?
王恭是什么人?
虽然真实的性格不一定能摸得准,但是,表面上看,一定是个抱端着架子,把世家子弟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的男子。
这么讲究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讲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就算是之前向王谧兴师问罪的时候,他也只是气愤而已,绝对没有一丝油滑之气。
他根本就不是这种类型的人,自然也不会这样表现。
于是,这样突然的转变,也给了王谧一个重磅打击,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几句话,等于是把王谧架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按住他的手脚,大叫着朋友,不让他下来。
以朋友为名,就是这样逼迫王谧就范。
不是好朋友吗?
如果你顾忌这一层关系,就应该考虑我的建议,把兵权交出来,管我交给谁呢?
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怎么样?
说不出口吧!
还是舍不得吧!
都是人之常情,王谧的沉默,更让王恭得意,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稚远,说话啊!”
“老夫还等着呢!”
“当然了,这件事也确实是挺大的,你要是一时决定不下来,也没关系,老夫给你三天考虑,休沐之后,上朝之前,你告诉老夫就可以。”
“怎么样?”
忽然之间,饭桌上的态势就陡然一变,攻守双方完全逆转。
王恭就好像是借到了一股东风一样,乘着东风,整个人的气势就升上去了。
眼看着王谧说不出话来,王恭高兴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品着美酒。
啊!
美酒啊!
滋味真是美!
甘甜醇香,回味无穷!
看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王恭他是不是当真以为,就这样虚空的一招,就能把王谧打垮,让他没有回手的能力?
“阿宁何出此言?”
“我什么时候说,北府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什么玩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王恭眉头拧起,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放手,就说实话,都是坦荡男儿,你要是说了实话,老夫也不会嘲笑你。”
“你若是还故意嘴硬,就没意思了。”
啧啧……
太可怜了!
王谧都有些同情他了。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头脑的高光也就只是维持了那么一个瞬间,一转眼,就迅速下线了。
这不是很可怜吗?
王谧是什么人?
既然他能够这样信誓旦旦的说出这番话来,这就说明,他很有信心,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居然一点都不警觉。
“阿宁,实话实说,到目前为止,北府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看在我们是多年老友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句实话。”
“北府的帅印,从来都没有掌握在我的手中,北府刘牢之将军,是他一直在拿着帅印,执掌北府。”
“在北府,我不过是个带兵打仗的,劳心劳力而已,你在朝中安然的处理朝政,我在前线拼死拼活。”
“我也并不贪恋权力,也许,你不相信,但事实如此,你若是还有疑虑,大可以给京口写一封信,问一问,我想,刘将军一定会非常热心帮你解答的。”
“怎么可能?”王恭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在刚刚,他还可以保持镇定,甚至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得意洋洋。
转眼之间就怒了,坐不住了。
“你怎么可能把帅印交出去?”
“你这样做,既对不起王家,也对不起谢家!”
“根本不可能!”
“你别以为,老夫没在京口待过,就欺骗老夫!”
看到王恭又背着手,在厢房里打转,王谧徐悬着的心,立刻就放回了肚子里。
诶!
这就对了。
这才是王恭的本来面目嘛,熟悉的多了。
“怎么不可能?”
“我记得,奔赴邺城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对北府的大权,一点兴趣也没有,谁让你根本就不相信的呢?”
“你也少蒙骗老夫,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
“帅印如此重要,你怎么会交出去?”
“若是刘牢之反叛,这么长时间,你在北府的经营,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王恭的问题,就在这里了。
他的思维,总是这么的狭隘,帅印在他的眼里,那是相当的重要,怎么可能抛弃?
更不可能交给别人,于是,王谧说的就一定是谎话。
如果不是谎话,那就是他疯了。
在他看来,人人都是有竞争之心的,都是有隐藏的野心的,也许,没有帅印的刘牢之,可以和王谧配合默契。
但是,有了帅印的刘牢之,就绝对不会再老老实实的听从王谧的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