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一直有在内廷召集女官的传统,而这些女官到了宫里,有一部分是负责吹拉弹唱的,但是大部分都是正经的学问人。
在建康宫中,设有内学堂,便是这些女博士们工作的场所。
没有教学任务的时候,女博士们就聚集在内学堂里,整理古籍,编写各种卷册。
尤其是那些和女子的德行,言论,甚至是女子所做的诗词歌赋有关的内容,都是她们收集整理的对象。
而且,这个目标并不限于本朝,那些前朝的古籍颠册,也在她们的整理范围之内。
这样想来,其实,内廷的这些女博士,她们的工作量并不小。
自从当了太后,准确点说,是当了皇后以后,这还是王贞英第一次踏足内学堂。
自从司马曜崩逝,内学堂还没有组织新的教学任务,于是,女博士们平日里聚在一起,不过就是抄写整理各种卷册而已。
相对来讲,工作倒是轻松了一些。
内学堂的规模并不大,只是标准的三进小院,跨度不过是八个开门。
王贞英走下了辇舆,来到了内学堂的场院里,一些来回奔走的小宫女看到了她的身影,纷纷驻足行礼。
王贞英挥了挥手,让她们各自退下,还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宋博士,老朋友。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因为没有提前通报,这内学堂里的女博士们,一个也没有发现后宫的首脑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这内学堂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只是宋博士一个人掌管,和她一样的内宫女博士,就有八个人呢!
每人分管一类,当然了,在几人当中,宋博士的地位是最高的,是领头人。
王贞英进门的时候,几位女博士都在埋头抄写,唯有一人,身材纤细而修长,缓缓的在桌案前踱步。
一边监督着女博士们的抄写工作,不时指点几句,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是,王贞英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老朋友。
“宋博士,可否到别室一叙?”
王贞英在殿门口驻足观看,津津有味的样子,丝毫也没有打扰她们的意思。
站着的那个是背对着的,而坐着的这几位又都是伏案写作,忙的头都抬不起。
于是,在短短的这一个时间段里,太后娘娘可以说是非常轻松了,完全可以在这里悠闲的观看。
太后娘娘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为什么还没有行动?
王贞英还一点也没着急,身边伺候的司青,却已经急的手心攥紧,热汗直冒。
有什么事情,快点解决,不好吗?
真正的皇帝不急,那啥急。
不过,令司青欣慰的是,没过多久,太后娘娘终于也坚持不住了。
那宋博士也太认真的,或者说,各位博士都认真的过头了,堂堂太后娘娘在此已经久站多时,她们竟然没有一人发觉!
更何况,这个殿堂里,彼时实在是安静的可怕!
居然没有几个人说话,就算是有一点说话的声音,也是宋博士在指点座下的博士们,在修改那些错漏之处。
王贞英渐渐绷不住了。
这都是什么事?
就算她并不想惊动她们,那她们也该有点反应啊,都这么长时间了,就让尊贵的太后娘娘站在这里,当木桩子,这合适吗?
可惜,诸位女博士也不会读心术,更没有接收王太后脑电波的能力,于是,没办法了。
如果想要谈话,只能太后娘娘自己现身了。
果然,王贞英话音未落,就把宋博士吓了一跳,她刚刚太过专注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身边会有人出现。
当王贞英的俏脸猛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宋博士一整个震惊脸。
“太后娘娘,恕下官失礼。”
虽然是慢了半拍,但是,宋博士还是俯下身子给王贞英行了个礼,表情冷漠。
啧啧……
还是这种态度。
还是熟悉的味道,果然是一点都没变。
看到宋博士还是如此倔强,王贞英反而笑了,她这一笑,立刻让宋博士陷入了迷惑。
不过,即便是搞不清楚太后娘娘此刻心中的想法,宋博士还是跟着王贞英来到了别室。
至于其他的女博士,只是短暂的注视了几眼之后,便重新埋首于繁重的工作之中。
对于这种宫廷秘闻,并不是很关心。
这其中都是有原因的,一则是,能够被选入宫的女博士,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本来都是些学问人。
对于那些宫廷纷扰,本就不是很热衷。
再者,虽然这些年来,宋博士一直没有和王贞英见过面,但是,内学堂里的各位博士都很清楚,领头的宋博士,原本和太后娘娘是好朋友。
虽然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言,早年间,宋博士自己对这样的传言也并没有任何的异议。
但是,这么多年来,却并没有看到她和王贞英联系。
要知道,即便是当年,王贞英在后宫也还算是有些势力的,毕竟是正宫皇后嘛。
于是,这种传言,随着两位女士从来也没有实际上的联络就变得没有什么意义。
传来传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两年,干脆这种传言都没有新的版本了,
可见,大家渐渐都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离开了正堂大殿,两人来到别室。
“轻音,多年不见了,你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呐!”谈话一开始,王贞英就给了宋轻音这样的评价。
这就是在摆姿态了。
你看,我是来好好谈话的,我还恭维你呢!
而宋博士又是如何应对老朋友的这一番好意的呢?
只见宋博士将王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着急说话,而是费心的想了一想。
“太后娘娘就不同了,现在的性情与往日已有了很大的差别,不过,还是要恭喜娘娘,执掌后宫,也确实需要这样的心计。”
“娘娘能有如此转变,下官也就放心了。”
“看来,太后娘娘这个位子,是一定能够坐得稳了。”
很奇怪的,明明好像是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到了宋博士的嘴里,却丝毫没有那种戏谑的意味。
好像,她就是在为了你着想一样。
没有别的。
“轻音,坦白说,虽然你的行事风格总是让我很迷惑,但是,不得不说,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宋博士摇摇头,完全搞不清楚。王贞英遂笑道:“就是直率!”
王贞英侧过身子,凑上前来:“这么多年了,你在后宫也依然没有改变性情。”
“所有人的改变了,就连我也是一样,可是,你却一点也没变,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贞英很是兴奋,为的,正是宋轻音的毫无改变,坦白说,当你那日司青将陈归女到内学堂请教宋博士的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预感。
凭着她对宋轻音为人的了解,她答应为陈归女教授学问,也绝对不会是为了和王贞英作对。
她这样做,一定是有自己的坚持。
而王贞英今日到此,也并不是为了诘责宋轻音,她只是想要看一看老友,顺便打探一下她真实的心境。
“能够得到太后娘娘的赏识,这是轻音的福分。”
虽然宋轻音并不惧怕王贞英,也还是把她当朋友的,但是,在这个时候,该有的礼数也不能放弃。
一直以来,宋轻音都是一个非常识大体的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现在的王贞英和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皇后娘娘还有所不同,想当初,贞英在后宫遭受的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宋博士也是有所耳闻的。
如果,那个时候,王贞英来找自己求援,宋博士一定不会拒绝,甚至会主动出谋划策。
虽然,在阴谋诡计这方面,宋轻音也无法提供太可行的办法,但总归不会拒绝王贞英。
但是,现在的形势和当初完全不同。
当初虽然贵为后宫之主,但是,那个时候,内有张贵人的挤兑,外也并没有什么权力的延伸。
王贞英只是后宫众多摆设之中的一个,说不定,地位还比不上其他的摆设。
比如,貌不惊人的陈归女,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地位就远超于她,至少不是一个纯粹的摆设。
当了太后的人,是有实权的。
作为一个权力化身的王贞英,再次出现在宋轻音的面前,她想要做什么呢?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宋轻音是信任王贞英的。
这是一个正直的女子,而这是她的底色,只要这一层底色不变,那么王贞英对自己就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区别或许只在于,现在的王贞英是可以向宋轻音发号施令的,她也有这种需求。
而她此行的目的,才是宋轻音需要关心的。
“轻音,你这是在客套了,你这样说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王贞英打趣道,摆出一副自家人的架势。
宋轻音无法,只得表明姿态,让王贞英有话尽可以讲,这正是王贞英期待的效果。
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见外?
在王贞英的心中,宋轻音就应该是站在她这边的。
和她是一伙的。
而现在,这个本该是一路人的女子,竟然有转投陈归女的嫌疑,怎能不让王贞英心焦。
宋轻音一向是个聪明人,她绝对不会是应付人情,或者是推脱不掉就顺势接下来。
宋轻音能够接受,就肯定是愿意为之,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我就直说了。”
“你我朋友,虽然入宫之后就多年没有了联络,但是,我很清楚,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一样有你。”
“虽然我们一直都没有见面,但是,这么多年来,你在后宫的许多事情,我也都知晓。”
“最近我听说,你正在给陈娘娘教授学问,可有此事?”
宋轻音微微一笑,好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王贞英也没有意外,宋轻音是何等聪明人,她当然可以立刻猜出王贞英的来意。
只是,以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的差别,她没有必要早早揭开这一层窗户纸罢了。
让王贞英自己说出来,不是很好吗?
宋轻音轻轻颔首:“确实如此。”
“娘娘说的没错。”
“下官确实在教授陈娘娘读书写字,每五日,陈娘娘会到内学堂一次,由下官传授一些学问。”
“到今日为止,陈娘娘已经来过五六次了。”
五六次?
那也就是说,大约是一个月左右了?
还好,时间还不是很长。
在宋轻音讲述的时候,王贞英不时点头,表示一种关切,而宋轻音,就像王贞英认为的那样,是个聪明人。
应该说,如果不是心思淡薄,不想追名逐利,又或者是陷于女儿身的外表,让宋轻音对所谓的阴谋诡计都缺乏兴趣。
一心埋在故纸堆中。
宋轻音一开始讲述,王贞英就肯定了,她对她的来意是一清二楚的,也知道,这样的行为,也既教授陈归女,是不会让王贞英满意的。,
既是如此,看来,有些话就可以拿出来,直说了。
“轻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明明知道,这样做,我会不高兴,还一定要这样做,理由是什么?”
王贞英的语气有些急切,透着一股不可置信的意味。
“你是聪明人,这我一直都知道,我相信,你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可是,你依然选择这样做,我认为,你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说说看,你的理由。”
王贞英一口咬定宋轻音一定是故意为之,于是,即便是宋轻音是无意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回绝的可能。
“太后娘娘,下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娘娘知道,下官这些女博士,在后宫的职责,原本就是教育女眷们。”
“上到各位妃嫔娘娘,下到宫女奴婢,只要是想要读书写字的,都可以报名。”
“内学堂工作繁重,也无力接受太多的学生,于是,我们也有相应的考试,通过考试的人,才能来到内学堂读书。”
“这是以前的做法,我是知道的。”王贞英应和道。
“但是,这一次稍有不同。”
“自大行皇帝崩逝之后,内学堂基本上就没有接受过新的学生,宫中的各项事务也还没有打理清楚。”
“之前听说,下个月,朝廷还要遣散一部分旧宫嫔,再招收一部分新人,于是,内学堂这边的差事,自然也要等到这些事情都办妥了,再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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