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宝船。
一道道身影朝着这边飞来,本来下意识往船舱里走,见到船头立着的那位,又发现冲虚子和昙阳子在甲板上站定,只能在外找位置。
包括赶来的锦衣卫朱仲一行,都有些莫名其妙,船舱内自成空间,宽敞舒适,甲板上位置有限,以致于两派的大部分道士,不得不驾风位于一旁,有什么话必须要在外面说?
冲虚子和昙阳子其实也不知道。
他们是被罗万象和龚可佩找来的,倒是听了解释,知道了这位判断,凶手就存在于两派之中,并且已经确定是谁。
眼见人数聚集,满头银发的女冠昙阳子早就忍不住了:“此番能入龙宫,李先生居功至伟,有话不妨直言。”
冲虚子倒是铺了路:“李先生召集,是为了查清楚自出海以来,有贼人假托龙王之名,数度托梦,又掳走了玉璇师妹,入龙宫凶险难测,如果再加上这暗藏的敌人,那更是凶多吉少,必须要将之查清!”
李彦点头,开门见山:“不错,此次请诸位来,正是为了捉拿内奸。”
所有人的神色都肃然起来。
内奸,这是一个无论何时,都破坏巨大,深恶痛绝,也令人在感情上难以接受的存在。
尤其是修行者,深居简出,关系简单,往往师门同门就是平日里交际的一切,自然不希望身边亲密之人,真实面目是贼人的奸细。
李彦提出过中土修行者里面有奸细,是早有的事情,但那时尚且有正一道在,大家自然将矛头一致对外,现在这里只剩下朝天宫与神乐观两派弟子,奸细自然就出自于他们两派。
昙阳子脸色难看起来,冲虚子轻轻叹了口气:“敌在内,不在外,可有根据?”
李彦道:“之前的几点根据,罗道长和龚道长已经转达,不再赘述,此时我再补充两个方面。”
“第一,出海当晚的龙王托梦,目标多为正一道弟子,朝天宫有十人不到,神乐观一人都没有。”
“当时以为,是正一道弟子修行不够,心境不足所致,可如今想来,这个理由恐怕站不住脚,正一道此来也是精锐弟子,或求功心切,但若说神乐观一人都无,不奇怪么?”
昙阳子目光凌厉:“李先生之意,是此等安排,说明贼人出自我神乐观?”
李彦摇头:“不,这样未免太过明显,倒更像是作法时,要避开神乐观。”
昙阳子听不懂了:“无论是何旁门左道之术,作法之时都有痕迹,贼人若是出自内部,更要避着同门,逃过这么多双眼睛,那就更难了……不是老身袒护同门弟子,若是贼子真有那么深厚的修为,直接出面做过一场便是,何必藏头露尾?”
李彦道:“确实,施展避水咒,都十分影响战斗,大规模作法隐蔽,更是困难至极,何况三番五次地托梦?”
“我原本以为,奸细专门负责传递消息,托梦作法的另有其人,直到龙宫之外,依旧出现了龙王托梦,这就说明两件事并不是分开,是同一位为之。”
“而后对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了玉璇道长,这就不仅仅是内奸,而是一位实力高强的凶手!”
“正因为觉得凶手实力惊人,我也尝试布置陷阱,引蛇出洞,可惜对方有所动向,却足够忍耐,没有真正出手……”
“到目前为止,这都是一位很强的对手,狡诈、隐蔽、克制,拥有潜伏者的一切优势。”
众道士这才明白,这位居然在暗中做了这么多,锦衣卫的朱仲更是眉头挑了挑,他身为智多星,都没有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
李彦道:“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情况又有蹊跷。”
“其实这段时间,我还担心,玉璇道长不是唯一,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失踪者。”
“毕竟能无声无息掳走一位前辈道长,那也能对其他人下手,只要失踪的人数增多,无论怎样鼓舞士气,都免不了受到影响。”
“可至今为止,没有第二位失踪者,神禁顺利布置,龙宫结界的突破也没了阻碍。”
“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凶手突然没动静了呢?”
两派人员陷入思考,锦衣卫的朱仲也在沉吟。
昙阳子憋不住了:“李先生直说便是,都到这份上了,还猜谜么?”
李彦并非卖关子,而是一股命令探出,朝着四方传播,嘴上接着道:“既然此路不通,那不妨换个角度思考,会不会因为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让我们高估了凶手的能耐,对方实则办不到呢?”
“能趁着诸位进入梦乡,伪装龙王托梦,确实是其能耐,但玉璇子的失踪,或许只是一个意外的巧合,在先困住了那位道长后,凶手才意识到,可以利用这件事情,以龙王回魂为威胁,制止大家进入龙宫……”
“而发生了失踪事件后,诸位警戒性上升,互相照应,凶手也就不敢随意下手,以免暴露了自己的特征,被揭破真身……”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有这样矛盾的凶手么?
李彦看向冲虚子:“南京之时,冲虚道长赐予了罗道长一件法器,可否取出一观?”
冲虚子不明就已,但也摊开手掌,一座小巧玲珑的五层宝塔徐徐浮现出来。
这就是此前南京城内,这位老道士赐予罗万象的法宝夕照塔,用来镇压罗妖人,后来赤炼激发大妖遗物,将夕照塔一口吞下,不过最后又被冲虚子收回。
“果然这件法器里面,是没有器灵的……”
在李彦以往的认知中,有器灵,能够与主人沟通,是法宝高端的体现。
但对于这个世界,许多原有的常识,都可能颠倒。
丹药丹气外泄就是最好的例子,宁愿浪费药力,也要确定是否有毒,这是适合环境的调整。
同理法器有灵,也是不合适的,因为有灵就代表着有污秽的可能,还是一件纯粹的死物工具,更能放心。
所以无论是那些仙佛大能,随手抹去宝器内的灵性,还是这个时代特意压制,器灵都是少之又少。
以夕照塔举例,冲虚子终于明白了这位的意思:“李先生之意……凶手是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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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道:“若某件宝器,生出器灵,可否察觉?”
冲虚子道:“当然可以,众弟子听令,取出所有宝器!”
“是!”
两派道士听命。
来此的都是皇家道观的精锐弟子,宝器的质量暂且不说,但数目出人意料的多。
一个个祭起贴身祭炼的宝器,掐诀查探,然后纷纷回答:“没有器灵!”“没有器灵!”“我的也没有器灵……”
昙阳子也祭出了三件宝贝,仔细查探后,确定了没有隐蔽的器灵:“李先生所虑不无道理,但我们这些宝贝都是贴身携带,它们就算生出灵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办下那些事情。”
“是的,但诸位似乎还忘了一件时时刻刻存在着,却无法贴身收藏的宝器……”
李彦朝脚下看去。
轰隆!
话音刚落,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震动声,驾风而起的道士如鸟儿四散开来,立足于船上的道士则大惊失色,感受着脚下那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船……船活了?”
不仅是活。
甲板开裂,一股强大的吸力陡然生出,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在狠狠吸气,然后那布置成福地灵区,内部宽敞,居住舒适的船舱,倏然间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朝着众人狠狠吞了过来。
自从出海后,一日离不了,却又毫无存在感的宝船,才是凶手的真面目!
不过面对这一击,并不需要考验反应力。
“镇!”
因为所有人本来就都取出了自己的武器,直接顺理成章地迎战,冲虚子更是祭起夕照塔,犹如一轮昊日嵌在水天一色中,铺开万道光芒。
“水族!”
而李彦则发动号令,他之前一直暗暗调动的水族,立刻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彭——!
一瞬间各种澎湃的法力化作一股飓风,形成了惊天一撞,各个四散开来的人群好似一个冲天水柱散落开来的水花,朝着各处落下。
而自始至终,李彦都立于船头,一手负后,号令水族,一手下按,循着第六感的奇妙感应,直指目标:“人质在那里!”
裂开的船舱中,密密麻麻的空间暴露出来,其中一间看似堆放杂物的地方,正有一位女冠抱着一个庞大的酒坛子,呼呼大睡。
龚可佩驾驭一柄剑器接近,见了大喜过望:“白师叔!是白师叔!”
女冠迷迷湖湖地抬起头,朝外看了看,抱住酒坛子的手依旧不松开:“唔……谁喊我?管她呢,干!嘿嘿嘿,干了!
龚可佩的喜色消失了,别过头去。
昙阳子额头青筋暴起,手指探出,倏然一点,太阴星起,神禁发动!
李彦这时才飘然离开,就见一轮清冷的月光洒下,相比起夕照塔的光芒万丈,这轮从海上升起的明月,犹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风,霎那间就将张牙舞爪的宝船包裹了起来,镇压住了凶威。
一击定乾坤!
无论是道士还是水族都停下攻势,冲虚子收回夕照塔,带着锦衣卫腾空飞起的朱仲也放下心来。
然后就见虚空一震,噗的一下,一道身影被狠狠吐了出来,划过弧线,砸进海中,咕都咕都地沉了下去,正是醉酒的玉璇子。
“让她去,淹死活该!
龚可佩刚要去捞这位师叔,却在师父暴怒的声音下止步,而话音落下,昙阳子的神情又变了:“嗯?”
太阴星动,月光一暗,那艘宝船神龙摆尾,撞开神禁,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