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良臣!走慢些啊!”
听着呼唤,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郎实在忍不住了,立住了脚步,将包裹往肩膀上一搭,怒吼道:“你们就不能快些,拖拖拉拉,我们可是入选的正兵!”
几名同村的小伙伴抱怨道:“你是足以勇冠三军的勐将,连刘老将军都是称赞的,我们没你那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气力啊!”
少年郎得意起来:“这倒是……好,就等一等!”
他半蹲下来,背上的包袱晃来晃去的,不经意间就露出了一件肚兜。
小伙伴们见了面色一变:“你又带上这些妇人之装了?”
少年郎笑道:“怎么?上次挺好用啊!”
小伙伴头疼不已:“好用什么啊,都闹开来了,给士卒送女装,没有这么干的火长!”
另一位小伙伴十分怀疑:“这女装从哪里来的啊?莫不是又翻了哪户私窠子的墙?”
少年郎笑容消失,眼神躲躲闪闪,开始张望四周。
这位尚未及冠,本来不该参军,但因为长得身材魁伟,英勇过人,被招入军中,又因作战敢打敢拼,由士卒升为火长,麾下管了十个人,然后就折腾开来了。
上次剿匪,给胆怯的士卒送女装,刺激得对方羞愧不已,跟着嗷嗷往前冲,回来后就将他告了上去,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
偏偏这位其实没什么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七扭八的,听说书先生讲述昔年诸葛亮对阵司马懿的事情,就学上了,还立志要像私塾先生给他取的表字一样,做一位大大的良臣。
“休息够了,上路!上路!”
为了避免小伙伴再瞎猜,一刻钟的时间未到,少年郎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众人唉声叹气,唯有跟着他翻山越岭。
终于,军营遥遥在望,少年郎大喜,几乎是撒开双腿,一路狂奔了过去。
到了营前停下,从贴身藏好的包袱里取出军录:“火长韩世忠,前来报道!”
看守军营的士兵指了指不远处的长队,叮嘱一句:“去兵部登记吧,来这里就不是火长了。”
韩世忠脸色大变:“我冲锋杀贼的火长被撤了?”
士兵笑道:“不是撤了,是有更好的机会,去兵部看通知,不识字的多问问人!”
韩世忠不敢造次,滴滴咕咕去排队,然后就被不远处一车车运进来的辎重给吸引了。
不仅是他,几乎是所有排队的士卒,都望了过去,表情惊叹。
新兵蛋子也就罢了,以前的西军精锐更是双目瞪大,议论纷纷:“如此多的军械粮草,都是朝廷发给我们的?”
“西军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听说朝廷的重点不是在西北之境上,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啊?”
“以前要养百万军,现在不足二十万,能一样么?还有那些为非作歹的恶霸,统统被批斗审问,抄出来的家产都供给各地……”
“君上圣明啊!”
韩世忠不关心那些,反正他家穷得没有恶霸在乎,倒是都囔了一句:“可惜没有好酒……”
自从西军重组为安西军和平定军后,军纪就完全按照燕军统一标准了,军中不允许饮酒,所幸士兵的轮班假期变多,再加上军饷从不拖欠,每每放假时都可以喝个痛快。
韩世忠极为好酒,觉得自己恐怕熬不到放假的时候,心里暗暗告戒不可触犯军纪,但他自己都没有自信真能忍得住,只能叹道:“如果有能痛饮美酒的兵种,该有多好啊!”
……
中军营帐内。
以刘法、刘仲武为首的将领,正聚于一堂,在展开的西夏地图前商议。
在场的基本是西军原来的将领,新面孔如史进等本就是陕西人,雷横等人则是晁盖在占据关中所封的将领,也早就与西军有了接触与磨合。
这点令上下都深深感慨,对于降将能够这般放心的,君上的胸襟气魄可见一斑,士为知己者死,他们这些将士更要时刻做好准备,朝廷命令一下,立刻攻灭西夏。
在军事行动方面,他们其实很有信心,毕竟西夏的人口数目,全盛时期也不超过三百万,如今只有两百万左右,论国力而言,远远弱于宋辽两国,更别提如今的大燕了,领土也不是很大,三分之二以上都是沙漠,环境非常恶劣。
但恰恰是这样,西夏实行全民皆兵的军事制度,平时放牧,战时打仗,“凡年六十以下,十五以上,皆自备弓失甲胃而行”,对于草原人来说,这并不稀奇的,但由于物资贵乏,西夏朝廷从不给士兵发放粮饷,全部由后者自行筹集,这就实在可怕了。
因为艰苦条件逼迫士兵对外抢掠财物,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狼一样的狠劲,北宋边民为此苦不堪言,后来蒙古灭西夏,都废了老大劲。
所以对于跟西夏纠缠了半个世纪的西军来说,如何战胜重甲骑兵“铁鹞子”,如何围剿骁勇善战的西夏士兵,如何长途跋涉运送粮草,都制定了一条条军事策略,最难的其实还是如何安定当地民心。
如果全民皆兵,反抗过来,那两百万的人口相当可怕,刘仲武是文官出身,气质儒雅,考虑到昔年熙河开边的法子:“西夏崇佛,还是要多请些高僧来,让他们去游说各部……”
刘法知道那异国文化交流团一直在辽东徘回,主要对付的就是金人,他们这边属于次一级战场,没可能让那些高僧全部出动,干脆道:“西夏今年又受了灾,各族多有苦难,佛法虽能普度,终究不如粮食实在,我军如今辎重充足,可以拉拢各部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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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之前也讨论过,刘仲武持反对意见:“知恩图报的蕃人仰慕燕廷之名,已纷纷归顺,剩下的就是蛇鼠两端的部族,得了好处,也不会诚心依附,只是摇摆不定,燕军势强,不必再走以前老路,当痛击之!”
刘法年少时火爆,此时反倒耐了性子:“总要恩威并施,可从麻魁军入手,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将士倒是觉得惊奇,仔细想想又有道理。
这麻魁军正是女兵,西夏军营中有接近两成的女兵,比例之高在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女兵俗称“麻魁”,得梁太后统帅,和北宋军队交战,居然还有获胜的记录,女子地位在各族也并不低。
而此前大量西夏男子战死,女兵在各部的地位随之提升,所以刘法才会道:“派出青壮,带好粮米货物,与各族麻魁联系,或有奇效!”
史进笑道:“没想到刘将军会想出此法,这是连浑家都一并解决了啊,说不定还能寻个西夏贵女呢!”
军中将领顿时哈哈大笑,刘仲武想了想也抚须道:“既是战前戒备,倒是不妨一试!”
……
“韩世忠,你要浑家不要?”
“要的!要的!”
三天之后,韩世忠出现在了选拔队伍里面,眼睛晶亮。
那私窠子嫌弃他穷,都不让进,还得翻墙,这活计可太好了,允许喝酒,能建功立业,再娶个漂亮浑家回来,岂不是美滋滋?
其实历史上的韩世忠,有四位国夫人,世所罕见,最出名的自是梁红玉。
这位正史中其实不见其名,只称梁氏,“红玉”是后世各类野史和话本中所取的,别说名字了,是不是妓女出身都有疑问,因为这是一百多年后的南宋中期,一本文人笔记中所记载的:
“韩蕲王之夫人,京口娼也。尝五更入府,伺候贺朔。忽于庙柱下见一虎蹲卧,鼻息齁齁然,惊骇亟走出,不敢言。已而人至者众,往复视之,乃一卒也。因蹴之起,问其姓名,为韩世忠。心异之,密告其母,谓此卒定非凡人。乃邀至其家,具酒食,至夜尽欢,深相结纳,资以金帛,约为夫妇……”
翻译一下,就是“韩世忠的夫人原是娼妓,曾于五更天去官府侍候庆贺活动,忽然看见府堂柱下蹲卧着一只老虎,呼噜打得正响,她吓得转身就跑,等来的人多了才敢回去看,发现原来是个当兵的,踹醒后问姓名,叫韩世忠,心中诧异,回去偷偷告诉母,觉得此人定然不是凡俗,于是将韩世忠邀请到家中,各种好事,最终约为夫妇……”
按理这等事情不该编造,但由于与韩世忠结实的过程描写得太过详细,梦虎奇缘,慧眼识才,充满了文人惯用的想象和预言方式,所以是不是传着传着变了味,很难说。
当然最该关注的还是梁红玉抗金的功绩,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实在让后世佩服,才会有那么多衍生的故事。
而梁红玉并非第一任妻子,此时的韩世忠却为第一位浑家努力着,展开包袱介绍:“看看,这正是我辛苦准备,要送给麻魁的女装,不选我还能选谁?”
登记的兵部吏胥惊诧不已,大笔一挥:“相貌魁伟,准备充分,允入!”
韩世忠咧嘴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