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王宫,明德殿内。一群紫袍大员安静地走入。正常的朝会是在宣政殿开启,三日一朝,历史上有的皇帝会间日朝会,勤奋的每日一朝,最夸张的一日两朝。李彦认为那样频繁的朝会完全没有必要,哪怕在政权初期,事务繁多,依旧定的是三日一朝会。而没有朝会的日子,有时会将重臣召集,在明德殿内开个小会,其他时间任由中书省和都督府自行运转。此时就是重臣会议。中书省右相蔡京、左丞朱武、右丞吴用,都督府左都督卢俊义、右都督花荣、同知都督时迁,吏部尚书高求、户部尚书柴进、兵部尚书丁润、礼部尚书李格非、工部尚书凌振,以及暂代公孙昭的刑部侍郎裴宣,共十二人。他们手中拿着奏章,来到殿内站定。一群内侍在蓝从熙的带领下,来到众臣面前,将奏章收上去。无论是因为简王和衣带诏的关系,还是如今在宫内的身份,众臣对于这位太监都是挺客气的,连曾经诛阉党的高求都微笑道:“劳烦蓝都知了!”蓝从熙满脸堆笑,姿态很低:“不敢当,不敢当,诸位可别折煞老奴……”李彦禁绝那种眼见新朝将至,将儿子阉割了当内侍,将女儿千方百计地往宫里送的行径,严惩了几十起后,暂时止住风气。如今的王宫内,宦官和宫婢的数目很少,大部分都是留守在汴京的王宫,开封府投降后,一并带入燕云。李彦称王住进王宫后,这些下人安定下来,而蓝从熙作为保护简王的功臣,也顺理成章地在宫内任职,这位大太监的能力很强,宫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谦虚谨慎,引得内外称赞。至于对简王的安排,要等到称帝时期,才与其他功臣的爵位一起封赏。言归正传,众臣的奏章收好,由内侍摆放到御桉上,蓝从熙再将之分门别类,一切安排妥当了,再转入殿后通报。不多时,李彦走了进来,惯例第一句话:“赐座!”“谢殿下!”内侍们将十二个圆形杌子搬上,群臣齐齐谢恩,看到李彦坐在了御桉后面,才坐了下去。与总教头时期相比,这位燕王殿下越来越有威严,如卢俊义、花荣等人已经不再称呼兄长,却又没有觉得彼此间一下子变得生分疏远,反倒有种顺理成章的感觉,此时坐好,等待这位阅览。群臣们知道,这位在太学时就展现出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是博闻强识,看起奏章来飞快,并且完全不是一目十行,而是将内容了然于心。而李彦也对奏章有所要求。曾经向太后就告戒过赵佶,文臣有时候会使坏,将奏章写得文字艰深,典故重重,晦涩难懂,为的就是让君王看得头晕脑胀,不自觉地将权力交托下去,不止是宋朝,每朝都有类似的事情。但奏章过于繁琐不行,太过简略也绝对不行,因为那往往是结论,缺少必要的前因后果,数据支撑,细节详略。如果只看结论,那要奏章做什么呢,各部门办事便是……所以奏章其实是极为考验官员水平的,如今燕国初建的政府班子,就展现出了参差。位于第一梯队的,无疑是中书省的三位。蔡京自不必说,本就辗转各部,对于政务极为老道,作为目前唯一的宰相,六部的情况总能被他以最精要的文字概括出来,如果赶时间,甚至只看他的奏章,都能对于目前的局势有所明了。而朱武和吴用起初也有心这么做,但很快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远不及蔡京的水平,就开始扬长避短,具体到专项的重大事务中。所以单单阅览这三位的奏章,既能看到朝廷的大局,又能看到关键事务的具体处理方针,最是舒服,中书省之位,他们是完全合格的。第二梯队的则是李格非、卢俊义、花荣、时迁、柴进、凌振、裴宣。在各自专业的领域里,做得都合格,奏章上言之有物,也能让李彦迅速了解情况。第三梯队则是丁润和高求。丁润的问题是他可以做兵部的事,但是朴实无华的文化素养,使得他不会写奏章,以前皇城司根本不会考虑向皇帝递奏章,顶不死入宫面圣问几句话,开封府判官时也不需要写,有权知开封府的顶头上司在呢……关键是鲁达和杨志作为丁润的副手,也不会写,偏偏这三个大老爷们脾气都挺倔,觉得让其他吏员帮着写很丢脸,就硬憋,虽然没到三天憋出六个字的地步,但奏章的质量可想而知。对此李彦表示,书院的进修,还是任重而道远。高求的基础,则是所有人里面最差的。幸运的是,他从辞官后的学习内容,已经不是书画金石、诗词歌赋、相扑蹴鞠,而是转向真正的文治,提升处理公务的水平,为此连蹴鞠都丢下了,唯独这点有些可惜~不幸的是,吏部尚书的工作确实很难。所以每本奏章,都能看出这位的进步,但横向比较,在重臣里面又是毫无疑问地排在末尾。令李彦欣然的是,高求拿出了当时讨赵佶欢心的劲头,如今埋头扑在了提升自己的过程中。如果完全不是那块料,还不思进取的,君王硬要升为高官,要么是揠苗助长,要么就是祸害朝纲。武则天和武氏子弟就是最佳的例子,武承嗣、武三思那样的蠢材也能成为宰相……李彦自然不会犯那样的错误,给予高求的,是施展抱负的机会。曾经靠蹴鞠上位的幸臣,能硬抗十二块金牌,成为光复燕云的大功臣,那为什么这位大功臣,又不能提升自我,成为胜任职权的吏部尚书呢?当然,李彦愿意等高求的水平慢慢追上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政权初期,但凡重大的决策,都是由他亲自作主。此时以【量子阅读】看完奏章后,李彦抬起头来:“各州县学子的名单既已报上,接下来的省试安排,也要有所调整,不可再按照传统为之。”蔡京道:“请殿下放心,此番解试和省试间隔仅有两个月,各路驿站方面确保通畅,学子们齐聚燕京后,住宿方面早早安排,太医院那边也调配了几位医师过去,做到有备无患。”李格非道:“学子们都拥护殿下的决定,只盼着早早开考,一展所学。”李彦颔首:“虽然此次科举的都是北方人,但考虑到路程,两个月时间还是显得仓促了,以后还会调整,而但凡这类改变,都要尽量考虑到天下人的适应,不可一意孤行。”对于这位权力越大,却依旧能约束己身的殿下,众臣是真心敬服的:“殿下圣明!”但李彦真正的目的,在场众臣都没看透。今次科举,依旧是三场,地方上州县的解试、燕京中书省的省试和最后面圣的殿试,只是在时间上面做出调整,解试和省试仅仅间隔两月。以前的科举长达大半年,主要是解试和省试间隔就半年,为了各地学子的身体着想,给予他们习惯京城环境的时间,不至于因为水土不服,生病导致发挥失常。再看看后世明清对于赶考读书人的待遇,宋朝当真是极为用心。可太过用心,显然不行。宋朝过于抬高士大夫的地位,使得这个阶层所享受的待遇,远远超出他们所能创造出的社会价值,新朝不会矫枉过正,变得重武轻文,再回五代,治理国家总要大量的文人,但肯定要着手压制士大夫的地位。不过人上去了,就很难下来,由奢入俭不光是难,而是太难了,所以李彦不会贸然将士大夫拉下来,使得社会动荡,而是先从方方面面的细节做起。此次科举就是一个切入点,因为许久没有举办,士子们都盼着呢,别说间隔两个月,只要能足够赶来燕京,再折腾我们都行。这样你情我愿的改变就很好,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对于科举的改革还在后面,好多套组合拳等着……文教先告一段落,李彦转向都督府:“河东高托山已经伏诛,现在祸乱地方的,是一群害怕被公审的恶霸,依诸位之见,多久才能平乱?”平乱之言,已然是以正统自居,众臣也觉得理所当然,卢俊义目光微动,立刻道:“臣举荐呼延指挥,这位出马,一月之内,当能尽收河东!”花荣道:“臣附议!”李彦笑笑:“好,那就命呼延灼领永宁军,入河东平叛。”呼延灼的祖辈呼延赞,就是河东名将,由他带兵收复河东,再合适不过,但此番由卢俊义和花荣提出,还涉及到军内的一些明争暗斗。相比起杨志早早投效,又亲入汴梁说服西军投降,关胜和呼延灼属于降将,能成为陆军十大指挥使之二,是很有些异议的,不少人背后议论他们全靠家世,才能延续高位。卢俊义和花荣作为左右都督,掌管都督府四部和十三位指挥使,需要以三军统帅的风范,合理调节军中各方关系,而不是以前光顾着打胜仗。<此番举荐呼延灼,正是恰到好处。不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则需要为战争做好方方面面的服务,所以既然决定出军,李彦又取出户部的奏章:“河东的情况探明清楚,这项工作做得不错!”河东路:治所太原府,下辖绛、泽、代、猩、汾、辽、宪、岚、石、慈、麟、丰等州,该道占地亩,户数户,每户平均占320亩,人口密度为稀少……不仅是这些总纲,连具体州县的赋税都有,李彦颔首:“永宁军还没有进入河东,已经比河东人自己都了解情况,柴尚书与户部值得赞许。”柴进露出喜色,赶忙起身:“臣等全赖殿下教导!”“这是你自身努力,倒也证明了我眼光不错,没有所托非人……”李彦笑着按了按手,又从奏章内陆续挑出了三份:“这是刑部对于地方恶霸的后续治理、吏部对于各州县官员审查和兵部汇总的武馆预备役兵员情况。”裴宣、高求和丁润起身,就听这位燕王殿下道:“如今河东作乱的地方恶霸,大多是见识到燕境内贼人的下场,未免步其后尘,主动跳出,但也有部分是被这群做贼心虚之辈挑唆,加以作乱……”“恶霸之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决不轻饶。”“受挑唆之辈,若是及时悔过,可以稍轻刑法,若是执迷不悟,一并处决,除恶务尽!”裴宣知道难点在于轻重程度,他虽然铁面无私,但在这方面的判断上并无多少信心,十分希望那位公孙判官回归,现在只能硬顶上:“遵王命!”李彦接着道:“不仅是恶霸,地方上的贪官污吏也要彻查,这些人往往更为地方百姓所痛恨,梁山昔日私刑,是特殊时期,不便宣扬,现在则可以由吏部和刑部公开彻查,一旦证据确凿,当即行刑,以安河东当地民心!”梁山当时在山东做的那一套,其实就验证可行性,事实证明效果不错,所以新朝拿来,官方执行。高求闻言精神一振,他如今在安定民心上面,已经越来越熟练,反倒更希望做这件事:“遵王命!”李彦道:“平叛之后,由兵部组建当地青壮,充入兵源,但记住,如今的招兵条件依旧不变,我燕军只要精兵强军,地方上的稳定,也绝不可依靠将乱民编入军中为之!”丁润认真聆听,明确关键:“遵王命!”将战前、战中、战后的工作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明明白白,正是燕军能够横行天下的底气,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燕军能够办到。而李彦对此也是相当期待的:“永宁军尽收河东,各部稳定州县,这是乡军转为燕军后,由都督府、中书省与六部实施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成效如何,我当拭目以待。”众臣齐齐起身,精神抖擞:“臣等定不负殿下期许!”李彦笑道:“好!蓝都知,将地图推上来,这可是工部的杰作,诸位与我一同欣赏!”蓝从熙带着几个内侍,将一个屏风状的高大器具缓缓推了过来,掀开布帘。群臣发出一声惊叹,尤其是武将出身的众人,更是看得双目熠熠生辉。因为此物确实十分震撼,正是凌振召集工部匠人所画的天下地图,不仅囊括了原来的大宋、辽国、西夏、高丽、大理乃至交趾,上面还有山川地形的起伏,江河水脉的分布。虽然不可能有后世那种勘测技术,与现实无限接近,但这副地图上所展现出来的军事价值,已经足以让任何将领沉迷于其中。而上面正标注着,燕军各指挥使目前的动向。如张横的临江军、阮小二的涟水军、李俊的通远军,已经出了渤海,往朝鲜半岛而去。如索超的北平军、关胜的德顺军,驻扎在燕云北,与辽国的边界之前。如徐宁的广信军、张清的镇戎军,则来到了京西北路,再往下就是荆州。而李彦此时在地图旁边,取出一只木质的马儿,上面刻着永宁军的字样,往河东轻轻一插。这就代表着接下来的行军动向。做完这一步后,他的目光往南落去。众臣的神情顿时变得不同了。相比起根本逃不出大燕手掌心的北方,真正的重头戏来了。南方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