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br/><br/> 群臣依次走入。<br/><br/> 辽国、西夏、高丽、交趾、日本、大食、阇婆、三佛齐等使臣，也鱼贯而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br/><br/> 燕廷臣子不敢在朝会时随意交流，只是眉宇间大多带着几分喜意。<br/><br/> 这自然是因为未来的太子出生，国之储君有了，心自然也变得安稳。<br/><br/> 众多使臣倒也挺高兴。<br/><br/> 当然，他们高兴的不可能是大燕国本稳固，恨不得天朝上国四分五裂，打得不可开交呢，但现在一统已经没有阻碍，所想的就是厚赐了。<br/><br/> 大宋的外交政策，是政治与经济上双双的“薄来厚往”。<br/><br/> 讲白了，四方异国只要来朝贡，那无论是政治上的册封，还是物质上的回赠赏赐，都是丰厚至极，彰显大国气度。<br/><br/> 连给辽国和西夏的岁币，在宋廷内部的话术里面，从来都是“厚赐”，而不是供奉，至于这两国内怎么想，他们就顾不上了。<br/><br/> 辽国和西夏每年有岁币可以拿不说，大量海外使臣频繁进宋入贡，也是冲着利益来的，大国要面子，小国只求实质的好处。<br/><br/> 相比起来，燕廷就小气太多了，就是维持着必要的礼制，小国朝贡什么，燕廷赠予价值略高些的回礼，倒也没有埋没大国的身份，但至今没有厚厚地赏赐过。<br/><br/> 现在趁着未来的太子出生，国之储君有了，也该大方一回了吧！<br/><br/> 不过有些使臣并不这么认为。<br/><br/> 因为之前高丽亡国，燕王对于高丽的援助，各方都看在眼里，并且后续居然还真的付之于实际行动了，这点简直太难得。<br/><br/> 经济方面的厚赐固然诱人，但对于许多小国富裕的王室来说，其实多少也不差那些，可如果能得到这个大国的政治资助，无疑是作为使臣更该争取的目标。<br/><br/> 所以，连现阶段处于闭关锁国状态，与历史上的北宋朝廷几乎没有往来的日本，估计是从朝鲜半岛的战局收到了消息，都派遣了使臣来燕，如今正站在靠后的位置。<br/><br/> 相比起来，高丽使臣金仁存却站得靠前，仅仅落后辽国使臣一个位置，如今日渐衰落，连横山羌都无法压服的西夏使臣，都排到了他的身后。<br/><br/> 没办法，各国包括礼部官员都朴素地认为，燕王对于高丽是很有好感的。<br/><br/> 既然这个国家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能得到这位开国君王的欣赏，那将来真的要复国，自然要先打好关系。<br/><br/> “我高丽一定能重回大国地位的！”<br/><br/> 金仁存想到前几天日本使臣来巴结自己，却直接被拒之门外的场面，腰杆挺直，心里极为自得。<br/><br/> 他是高丽的忠臣，昔日王都被女真攻破后，坐船逃亡来到燕境，本来没指望如何，仅仅是溺水之人抓住一切可求救之物，没想到燕廷真是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懂事地四处宣扬燕王的仁义，让各国都清楚这点事。<br/><br/> 显然，燕王要的就是这份名，为了高丽能够得到帮助，自己当然要极力宣传，同时也让对方下不台，一直这么帮助下去。<br/><br/> 于是乎，当那道头戴紫金冠，穿着织金蟒袍的英伟身影走进来时，整座大殿之内，以金仁存的声音最为洪亮虔诚：“臣等拜见燕王殿下！”<br/><br/> 李彦坐于王位之上，抬了抬手：“免礼！”<br/><br/> 礼部开始宣读王诏，果然第一个话题就是关于王子，简短但意义重大的封赏：“燕王有子，福慧天成，立为世子，居于东宫！”<br/><br/> 曹魏以前，诸王嗣子称太子，自曹魏始，诸王嗣子改称世子，作为继承人之意。<br/><br/> “操与众商议，欲立植为世子”，正是准备立曹植为继承人，可惜那位才情出众，性情却不足以为王，更是喝酒误事，最终还是立曹丕为世子。<br/><br/> 相比起那些继承人争端的激烈，这位燕王殿下就太爽快了。<br/><br/> 昨天出生，今天就封为世子，还安置在东宫，当然婴孩时期肯定是虚封，跟王妃住在一起，到后面才会住进东宫，但态度明确无比。<br/><br/> 群臣大喜，这完全就是封太子，燕王只要称帝，王子肯定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早早国之储君，自然是一件大好事。<br/><br/> 作为嫡长子，这份待遇其实不奇怪，但还是有些臣子暗暗诧异。<br/><br/> 这位燕王殿下太年轻了，而有些皇帝是有些忌讳过早立下太子的，毕竟皇帝与太子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对立因素，这位倒是对儿子真好……<br/><br/> 且不说群臣心中的想法，对于这份封赏，又以金仁存叫得最大声：“臣等恭贺燕王殿下！”<br/><br/> 接下来的几件政务，都属于常态，正当使臣们遗憾于这位并没有厚赐的意思时，大的来了。<br/><br/> 李彦的语气变得沉重：“诸位卿家恐怕不知，我燕军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败阵，损失不轻，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天底下没有常胜不败的国家，但此次教训，本王还是要与诸位分享……时都督！”<br/><br/> 都督府同知都督时迁出列：“殿下！”<br/><br/> 李彦道：“将战败的前因后果，说与群臣听，不要有丝毫隐瞒。”<br/><br/> “是！”<br/><br/> 涟水军的消息至今是秘密，除了能直接在燕王面前议事的紫袍要员，其他燕廷臣子还真的毫不知情，不少人听说燕军大败，都变了脸色。<br/><br/> 各国使臣虽然尽可能地掩饰住真实情绪，也难免有些怪异，辽国使臣眼中闪过看好戏的神色，心中盼着多说点燕军痛苦的事情，让他们开心开心。<br/><br/> 金仁存则暗暗担心，他倒是不在乎燕军死多少人，关键是燕军在别的地方惨败，会不会给予高丽的援助力度变小啊？<br/><br/> 这点很快不用担心了，因为时迁开头就点明了：“此番败阵的是涟水军，在高丽境内被女真人伏击，关键就在于高丽人的背信弃义……”<br/><br/> 嗡！<br/><br/> 金仁存只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住了，偏偏时迁冷静的声音还娓娓道来，一个一个字清晰地钻入耳中。<br/><br/> 随着各种细节的左证，群臣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失败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的怒火曾的一下升了起来。<br/><br/> 于是乎，金仁存还感到殿内其他臣子的目光，全部聚集过来，仿佛要将他刺得千疮百孔，扎出无数个孔洞来。<br/><br/>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高丽使臣如梦初醒，勐地扑了出来，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高丽反抗军绝不会与女真贼子串通，还望燕王殿下明鉴啊！”<br/><br/> 李彦澹澹地道：“女真人撕毁与高丽签订的和平盟约，悍然入侵高丽，灭亡其国祚，此举乃是背信弃义，这点不变，然我大燕出于公理道义，如今却被盟友背叛，对于前高丽王国的援助也至此结束！你退下吧，择日离京！”<br/><br/> 金仁存泪如雨下，拼命叩首：“燕王殿下……求求你……高丽真的需要……大燕的帮助……”<br/><br/> 李彦露出厌恶之色，挥了挥手：“带下去！”<br/><br/> 看着金仁存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拖了出去，众多使臣都对高丽生出了一丝丝的同情。<br/><br/> 国家灭了，名声还臭了……<br/><br/> 彻底完了！<br/><br/> 但这场风波还没结束。<br/><br/> 李彦的目光转向使臣的队列，落在为首的辽使身上，冷冷地道：“女真的首领完颜阿骨打，至今还是辽国的属臣，本王要好好问一问辽帝，到底是怎么履行盟友之责的！”<br/><br/> 辽国使臣看热闹的表情一僵，脸色飞速垮了下去，颤声道：“是！”<br/><br/> ……<br/><br/> “嗖！”<br/><br/> 耶律延禧骑在踏雪千里红的背上，放下强弓，哈哈一笑：“中了！”<br/><br/> 跟在身侧的萧奉先看到远方的野鹿倒下，由衷地赞道：“陛下神射！陛下神射啊！”<br/><br/> 耶律延禧的箭术确实不错，这个距离接近百步穿杨，毕竟历代辽帝，基本都喜欢并且擅长打猎。<br/><br/> 他们与待在京师皇宫不动的汉人天子不同，必须在国中分四季逐水草而居，这个过程中也将带着各个部落的酋首打猎，威慑安抚，联络感情。<br/><br/> 这种统治的模式，使得打猎不仅成为了兴趣爱好，更成为了辽帝必须掌握的技能，代代相传。<br/><br/> 而耶律延禧上一任辽帝耶律洪基，并没有一个南院大王萧峰作为结拜兄弟，就性格粗野强悍，极度喜欢打猎。<br/><br/> 无论是春夏秋冬，只要是合适打猎的天气，他都会带着后妃，直奔猎场，从早到晚拉弓射箭，还喜欢进入深山打猎，有一次就连斡鲁朵都找不到他，好在最后平安无事回来了，对游猎的爱好大过处理朝政。<br/><br/> 耶律延禧完美地继承了这点。<br/><br/> 此时他意犹未尽，目光一转，却落在停在侍卫肩膀上的鹰隼：“这头海东青，朕怎么此前没见过？”<br/><br/> 萧奉先作为近臣，这些玩乐的必须门儿清，立刻道：“是女直人新进贡上来的！”<br/><br/> 耶律延禧眉头一挑，丢了一块肉过去，看着鹰隼吞吃的劲道，大赞道：“好鹰儿！女直人做得不错，下次让他们多供奉些来！”<br/><br/> “是！是！”<br/><br/> 萧奉先应着，神情不禁微怔。<br/><br/> 因为这位天祚帝的表现，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辽国根本没有南下入侵过赵宋一样……<br/><br/> 问题是怎么可能没有发生呢？<br/><br/> 辽国内部的三大改变，是如何都避不过去的。<br/><br/> 首先，关键的燕云十四州没了。<br/><br/> 失去了这片土地，不仅失去了一个对于南方中原王朝的战略要地，还没有了燕云之地的农耕粮草，契丹贵族又一下子恢复到以前游牧民族那种难以抵抗天灾的状态中。<br/><br/> 这点是相当致命的，已经引发了内部广泛的不满，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肯定会越来越大，毕竟辽国子民早就习惯于燕云汉民的贡献，现在突然没了，根本接受不了那种反差……<br/><br/> 其次，南方换了一个雄主，短短数年之间，那与辽国南北对峙了一百多年的赵宋，就走到了尽头。<br/><br/> 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经过与赵宋的交锋后，辽国许多有识之士不得不承认，辽军目前的战斗力其实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强大。<br/><br/> 所以赵宋这样干脆了当地没了，如果燕军北上的话……<br/><br/> 令契丹贵族庆幸的是，燕廷一直在修筑长城，换成赵宋修长城，他们肯定要找对方麻烦，现在燕廷修长城……那修吧，别将国境扩充向大辽的土地就好！<br/><br/> 最后，女真的崛起。<br/><br/> 这群女真人之前明明说举族迁入高丽，当高丽人，忠心臣服大辽，但至今没有迁出那片白山黑水的故土，仅仅是进献几头海东青就湖弄过去。<br/><br/> 自从高丽被灭后，许多边部也不敢招惹那伙穷凶极恶的战争狂徒，属于辽帝的权威正在逐渐转移，被女真部落联盟的大酋长完颜阿骨打所取代。<br/><br/> 萧奉先不是贤臣，都能看得出来，难道这位辽帝就真的一无所知么？<br/><br/> “哈哈！”<br/><br/> 天祚帝对于国内的诸多改变，是否有所察觉，暂时不得而知，倒是沉浸于狩猎的征服快感中，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容。<br/><br/> 直到急报传来。<br/><br/> “陛下，这是北院传来的紧急政务！”<br/><br/> 萧奉先奉上时，神情微微忐忑。<br/><br/> 他很清楚，国内的一般政务，是根本不会来打扰这位陛下的兴致的，此时匆匆报来的，肯定是极为关键的事情。<br/><br/> 耶律延禧很不耐烦，噼手夺过，仔细看了看后，身躯在马背上先是晃了晃，然后震怒的声音响起：“女直人是疯了么？去招惹燕国作甚？他们就是把高丽人杀光了，也不该直接杀燕军啊！”<br/><br/> 那急报啪的一下砸在草地上，萧奉先轻轻捡起，迅速扫了几眼，脸上也变了，眼珠转了转，赶忙道：“此事是高丽忘恩负义……”<br/><br/> 耶律延禧冷笑道：“朕早就看出了，这群高丽人相助不得，那燕王岂有朕这份高明的眼光，为了几分大国颜面，助高丽复国，现在被女直算计，还要怪我大辽！简直岂有此理！”<br/><br/> 萧奉先赶忙附和：“是啊！真是自作……”<br/><br/> 话到一半，就听这位天祚帝喃喃低语：“该怎么平息燕王的怒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