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终究不比汴梁啊！”<br/><br/> 赵佶躺在自己的寝宫福宁殿内，看着那简陋的梁顶，再想到宫殿的格局不遵礼制，心头涌起不满。<br/><br/> 历史上的南宋皇城，是史无前例的“坐南朝北”，没有“左祖右社”，也不是南北中轴线、东西对称的格局，可以说处处违背礼制。<br/><br/> 这不是特立独行，更不是“有朝一日北定中原”的志向，而是无奈之举。<br/><br/> 讲白了，就是因为赵宋皇室一路南逃，仓促之下来不及提前规划，因地制宜地修建了宫城，许多礼制自然没办法遵守，只能凑活着用。<br/><br/> 同样的道理，这个世界的赵佶跑路时，虽然不像赵构那般慌乱，但在金陵仓促选建的皇宫，也有许多不符礼制的地方，关键是住得还不舒坦，与汴京里面原本都要完工的延福宫一对比，赵佶的心就揪了起来。<br/><br/> 再想到韩忠彦、曾布、蔡卞都请辞，范纯礼死期将至，原来阻挡他的重臣已经全部去位，倒是以何执中为首的江南派系飞速坐大，迟早会尾大不掉，心中那个念头愈发强烈起来，开口道：“将梁都知唤进来。”<br/><br/> 梁师成很快带着喜色走入殿内，跪下叩首：“奴拜见陛下！”<br/><br/> 赵佶看着这个破格提拔，注定接替童贯杨戬等人位置，成为宫内大太监的内侍：“你从燕云回来时，是不是亲眼所见，百姓在汴河边翘首以盼，期待朕回去？”<br/><br/> 梁师成童孔微缩，暗道不妙。<br/><br/> 他回来后能升为都知，一来是协助抓捕了高求，迎合了圣心，第二则是报喜不报忧，连内侍郑途之死都被遮掩过去了，称是战乱遇害，至于各地百姓，那对陛下自然是热烈欢迎的，毕竟天子是所有臣民的君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br/><br/> 梁师成很清楚，自己必须粉饰太平，假使愚蠢到将河北大名府里的所见所闻如实禀告，尤其是百姓的群情激愤和蔡京的肆无忌惮，那么别说升官，下场肯定是被直接打死。<br/><br/> 可现在扯谎的后患来了，眼见赵佶居然动了回汴梁的心思，他心头大急，却又不好扯谎，只能露出欢喜之色：“陛下不知，奴等的官船驶过汴河时，沿途的百姓以为是陛下的御驾，那真是人山人海，旗帜招展啊！”<br/><br/> 赵佶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们也是知道，若不是朕及时南下，辽军一定施尽全力进攻汴梁，倘若京师被破，生灵涂炭，朕又于心何忍？”<br/><br/> 梁师成这种良心早就喂了狗的人，听得都有些不适，调整一下情绪，以最热情饱满的声音道：“陛下如天之仁呐！”<br/><br/> 赵佶笑着摆了摆手：“那倒不至于，朕原本也有担忧，百姓会被谗言误导，不理解朕的一片苦衷，听了你们的禀告，才算是安下心，这江南之地潮湿炎热，不可久居，我们还是要回去的！”<br/><br/> 梁师成抿了抿嘴，鼓起勇气：“请恕奴斗胆，陛下若是回了汴梁，可千万不要被市井小民的话语影响了圣心，他们除了恭迎陛下回归，还对高求多加赞誉，称其为北伐的英雄……”<br/><br/> 听到高求的名字，赵佶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恨恨地道：“他又算什么英雄，若不是朕宽仁赏识，他至今还是个低贱的小厮，忘恩负义的市井小奴，竟敢跟‘左命’勾结到了一起，朕真是错看了人！”<br/><br/> 他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结果迁都南逃，高求是市井小奴，幸臣出身，结果光复燕云，偏偏高求还违抗了自己的旨意，然后取得了这番成就……<br/><br/> 如果不治其一个大罪，并且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史书上会怎么写？<br/><br/> 高求必须死！<br/><br/> 梁师成不知赵佶心中所想，只是故意道：“陛下宽宏，只是民情确实激荡，至今衙门前还有不少为高求请冤之人，高呼莫须有不服众，奴看得痛心，却是半点不敢瞒陛下的！”<br/><br/> 赵佶嗤笑道：“你担心什么，他们堵在衙门口闹一闹，过一阵也就散去了，难道还有人敢来宫城闹事不成？”<br/><br/> 对于莫须有的事情，赵宋皇室是很有经验的，远的不说，狄青和王德用就是最好的例子。<br/><br/> 那两位都是枢密使，位极人臣，都立下赫赫战功，也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被污蔑谋反，当时也有过一段民情沸腾，尤其是狄青，最后又如何，不都是过去了么？<br/><br/> 相比起来，高求虽然此次有了光复燕云之功，但无论是官职能力，还是威望影响，跟狄青是远远无法比较的，狄青都死了，还缺小小的高求？<br/><br/> 至于赵宋百年的皇权威仪，被一个踢蹴鞠的打翻在地，更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荒谬事情。<br/><br/> “报——！”<br/><br/>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的内侍匆忙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宫外有贼人动向，杨指挥有要事禀告！”<br/><br/> 赵佶一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让他进来！”<br/><br/> 很快执勤的班直指挥使走入殿内，来到赵佶面前跪下：“臣拜见陛下！”<br/><br/> 如天之仁的赵佶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那些乱民，敢在宫门外喧哗？”<br/><br/> 班直指挥使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回禀陛下，不是百姓闹事，是大逆‘左命’带着一群逆贼，现身于宫城之外，似要强闯大内！”<br/><br/> 赵佶先是愣住，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不惊反喜：“好！好啊！高求居然真的跟‘左命’有联系？他进了牢内，‘左命’就现身了？抓住他，让全天下看一看，这是不是莫须有！”<br/><br/> 他的声音越说越高亢，到了最后近乎咆孝，梁师成和内侍宫女早就吓得跪倒在地，班直指挥使更是几乎瘫倒在地。<br/><br/> 赵佶大怒：“快去啊！”<br/><br/> “遵旨！”<br/><br/> 指挥使张了张嘴，拼尽全身力气站起，快步走了出去。<br/><br/> 赵佶目送这位禁军的背影，兴奋地走动起来：“‘左命’居然主动来了，还敢闯入大内禁中送死，哈哈！以前一直抓不到他，是因为此贼藏得严实，真就以为自己就是无敌于天下么？”<br/><br/> 官家期待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梁师成却悄咪咪地退到了角落，脸色阴晴不定起来。<br/><br/> “左命”入阵擒辽帝的消息，至今还没有完全传开，辽军自然不会主动宣扬，亲眼目睹的乡军又还在燕云稳固地盘，所以在宋廷的了解里，只是知道“左命”在雁门关前现了身。<br/><br/> 梁师成却是很清楚对方有多厉害，如果此地是汴梁皇宫，固若金汤，强弓硬弩，层层把守，“左命”确实进不来，但问题是，现在大宋皇宫换了啊，禁卫的状态也不尽人意！<br/><br/>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如果连享受待遇最好的赵佶，都感到水土不服，燥热潮湿难耐，那久居北方的普通禁军将士，又会如何？<br/><br/> 所以在梁师成的判断下，“左命”敢这般胆大包天地闯大内禁中，真的不是狂妄到忘乎所以，对方至少有全身而退的把握。<br/><br/> “如果逆贼真的杀入皇城，再大摇大摆地离去，这等消息一旦轰传天下，再有之前的高求骂名，会发生什么事情，简直不敢想啊……”<br/><br/> “无论如何，此时留在陛下身边是最危险的，无论是被贼人一起诛杀，还是被暴怒的陛下泄愤，都是一个死字！”<br/><br/> “走！速走！”<br/><br/> 他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地往外爬了出去，出了大殿后，赶忙起身，一熘烟地往后宫方向跑去。<br/><br/> 赵佶确实把梁师成抛之脑后了，心心念念就是“左命”有没有被抓住，对方手中又是不是有向太后的衣带诏，那是令他彻夜难眠之物，拿到后毁去，才算是彻底毁灭了弑母的证据。<br/><br/> “怎么还没有回来……”<br/><br/> 翘首以盼了两刻钟，甚至亲自来到殿宇外朝远处张望，赵佶的脸色难看起来，喃喃自语：“数千班直，又有地利可守，那么多把神臂弓，不会让对方跑了吧？”<br/><br/> 事实证明，他不需要担心对方会跑，因为足足半个时辰后，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印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名指挥使。<br/><br/> 看到对方甲胃上的鲜血，赵佶的心就沉了下去，再见到指挥使表情里的惊惧，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哆嗦着道：“二十万辽人大军你们敌不过，难道一个人你们也打不过？”<br/><br/> 那指挥使满脸羞愧：“启禀陛下，我等班直至江南后，就不适此地水土，多有病重，只有千余人职守宫城，本想虚张声势，不料那‘左命’训练了一头夜间能飞的雄鹰，将我等看得清楚，冲杀进来后竟是势不可挡，全仗宫城与弓弩之利，才堪堪拦下，现在是他包围了皇宫……”<br/><br/> 说到最后，只听砰的一声，指挥使的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哀声道：“我等当死守内城宫门，确保不失，支持到天亮，召集京营禁军来援，只能如此了，陛下！”<br/><br/> 赵佶定定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缓缓跌坐在龙椅上，最后如同一滩烂泥般，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