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br/><br/> 春捺（nà）钵。<br/><br/> 今年二十七岁，刚刚登基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正在召开契丹内外臣僚和汉人宣徽院所属官员，共同商讨出兵事宜。<br/><br/> 辽国分有五京，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中京大定府、上京临潢府和南京析津府，不过与大宋的四京相比，这五座京城更像是五座首府，也就是五京道的核心，辽帝往往是不住在里面的。<br/><br/> 而辽国虽然有封建王朝的许多特性，但契丹人的外族特性并没有消磨，历代辽主都保持着一个习惯，就是带着文武百官，在国中分四季逐水草而居。<br/><br/> 所以辽帝的真正皇宫，被称为“捺钵”，是契丹语的译音，意为辽帝的行营，引申指辽帝的四季渔猎活动，所谓“春水秋山，冬夏捺钵”，合称“四时捺钵”。<br/><br/> 简单的说，春捺钵设在便于放鹰，捕杀天鹅、野鸭、大雁和凿冰钩鱼的场所；夏捺钵设在避暑胜地；秋捺钵设在便于猎鹿、熊和虎的场所；冬捺钵设在风寒较不严酷而又便于射猎的场所。<br/><br/> 这种类似于游牧的行为，绝不是荒于政事，恰恰是国情不同，辽帝通过“四时捺钵”来议政治军、号令天下，反倒更方便震慑和拉拢四方异族。<br/><br/> 当然有时候也会玩脱，辽国的发动叛变内乱时，辽帝往往是死在外面的。<br/><br/> 耶律延禧不认为他会如前人一般，恰恰相反，他此时坐镇于春捺钵中，看着毡车为营，硬寨为宫，贵戚为侍卫，武臣为宿卫，亲军为禁卫，百官轮番为宿直，再对比宋人，胸膛豪气顿生，这正是完成前人未有功业的大好时机。<br/><br/> 所以他穿着孝服，眼睛拼命挤，硬生生挤出了几滴泪水，哭嚎道：“南朝宋主无道，弑杀我母，弑杀我母啊！”<br/><br/> 宋辽之主为兄弟，两国为兄弟之国，这仅仅存在于国书中，并没有人放在心上，但耶律延禧真要披麻戴孝，为向太后哭，还真的符合礼制。<br/><br/> 这叫什么啊？<br/><br/> 这就叫师出有名！<br/><br/> 不是我单方面撕毁澶渊之盟的盟约，而是你这无道昏君弑母，我为母复仇，南下入侵都是名正言顺！<br/><br/> 百官分列两旁，不少契丹将领听得此言，也嗷嗷兴奋地叫囔起来：“报仇！报仇！”<br/><br/> 在这群魔乱舞的气氛中，一位相貌威武，霸气不凡的男子上前：“臣愿率三万铁骑，为我大辽先驱，挥军南下，纵横宋地，予取予求！”<br/><br/> 耶律延禧看向这位最宠爱妃子的兄长，外戚萧奉先，顿时赞许地大笑起来：“有此勇武之气，何愁南朝不败？”<br/><br/> 见到这位新君又哭又笑，一位老者看不下去了，出列谏言：“陛下，列阵而战，再强的骑兵，也难以攻破身着铁甲，手持神臂弓的南朝禁军步卒，若要兴师南下，决不可有丝毫大意！”<br/><br/> 耶律延禧顿感扫兴，不过此人乃是南院枢密使，兰陵王萧兀纳，威望极高，他登基不久，对待这等老臣还是要礼让几分的，解释道：“宋人只是工匠手艺出色罢了，上阵厮杀，还是要看将领调度，士卒武勇，这点南朝如何，诸位都该清楚！”<br/><br/> 宋辽两国和平，是大范围而言，边境的劫掠可不止一回，有时候前脚刚拿了岁币，后面就去宋境劫掠，但只要上面不追究，就没人理会，大名府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br/><br/> 北军懒得为那些边境百姓出头，久而久之，辽人也看出了这份好欺，愈发肆意。<br/><br/> 萧兀纳当然清楚宋人的北军确实糜烂了，可他着眼全局，仍旧觉得出兵不是明智之举，劝谏道：“陛下，兴兵不仅要师出有名，更要有利可图！”<br/><br/> “大宋高城深池，难以攻克，若不谋其地，单纯的掠夺，我等所获甚至不及两朝闭市带来的损失，途自毁约，岁币不得，又是为了哪般？”<br/><br/> 一听到闭市，两国中止交予，不少契丹臣子脸色微变，他们可是习惯了南朝的茶叶、丝绸、香药，现在突然没了，那且不说自身的享受，所做的生意也要大打折扣。<br/><br/> 耶律延禧脸色也变了，却是掩饰不住恼怒，他的真实目的正是要夺地，甚至杀入开封，覆灭南朝，但如今扣住忠孝主题，却是不好直接明言，这萧兀纳揣着明白装湖涂，实在可恶！<br/><br/> 正想着如此驳斥，一道身影陡然冲出，扑倒在地，发出悲戚的声音：“辽帝陛下，我主愿尽起党项勇士，牵制宋人西军，只求重夺横山，宋境所获，全为大辽所取！”<br/><br/> “好！有此相助，何愁大事不成？”<br/><br/> 耶律延禧大喜，然后双目圆瞪，凝视着萧兀纳：“兰陵王是否还觉得，此战我契丹的勇士，会败于宋人之手？”<br/><br/> 萧兀纳迎着这位辽帝的凶光，暗暗叹息，赶忙退了回去。<br/><br/> 不过经此一来，原先有些动摇的辽国臣子，也觉得此战大有可为，毕竟西夏此次是真的会出死力的。<br/><br/> 因为这个国家如今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横山要保不住了。<br/><br/> 横山之地原为宋有，真宗时连同灵、夏二州并授德明，自此党项人才真正拥有了立国的根基，这块地方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是农业畜牧的基础，重要的盐铁出产地，里面还有西夏最精锐的部队横山羌。<br/><br/> 打个直接的比方，横山对于西夏，就相当于幽云十六州对于辽国，进可攻，退可守，同时还是重要的农业、经济基地。<br/><br/> 失去了横山的大宋，在战略上也极度被动，西北许多州县时刻处于西夏军的威胁之下，由于机动性差不利救援，只能分兵驻守，给了西夏军逐个击破的机会，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这三场着名的败仗，无一不是被李元昊发挥机动优势，以多围寡而造成的。<br/><br/> 而现在，经过五十年时间，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再到如今五朝，无数名臣大将的努力，宋军终于快要拿下横山了。<br/><br/> 一旦给宋人彻底占据横山，那么西夏的灭亡就只是时间问题，党项人自然要拼死反扑，耶律延禧说的也很直接：“西夏无力反攻，只要把南朝最精锐的西军，拖在西北，横山之地，便许你取回！<br/><br/> 西夏使臣大喜过望，连连叩首：“大辽圣主！大辽圣主！”<br/><br/> 耶律延禧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又大笑起来：“哈哈！好！好啊！”<br/><br/> 他倒也不是被几句好话一捧就忘乎所以，而是因为如今的西夏国主李乾顺幼年继位，一直是小梁太后手中的傀儡，后来正是他父亲遣人至夏，鸩杀小梁太后，命李乾顺亲政，说如今的西夏国君是辽人扶持上位的，都不为过。<br/><br/> 此时再看西夏使者百般哀求的模样，耶律延禧有种牵着自家的猎犬，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快感，大手一挥，乾纲独断：“发国书予南朝，此番出兵伐宋，实因昏君无道，宋人若愿将赵佶送入我大辽上京，那便作罢，不然我大辽铁骑将直取开封，为母报仇！”<br/><br/> ……<br/><br/> “荒谬！<br/><br/> 荒谬！<br/><br/> ”<br/><br/> 汴京皇宫，赵佶将国书狠狠甩了出去，气得浑身发抖，血气上涌，嘴中腥甜，险些再吐出血来。<br/><br/> 之所以没有真正吐血，倒不是他情绪控制得好，而是愤怒之后，就是恐惧。<br/><br/> 热搜出国了啊，居然被契丹蛮夷这般利用，简直是奇耻大辱！<br/><br/> 赵佶完全能够想象，这份国书一旦宣告天下，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br/><br/> 从民间议论一下子升为两国开战的借口，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士大夫阶层，都接受不了这种丑闻。<br/><br/> 他不关心百姓如何，但士大夫阶层掌控着实权，如果联合起来行尹霍之事，那真的是能将他从皇位上揪下来的！<br/><br/> 值得庆幸的是，哲宗没有留下遗诏，神宗之子中，除了他和之前的简王赵似外，还真的没什么合适继承皇位的，而如果去找赵氏宗亲，连年党争之下，又没有一位臣子有能扶新君登基的绝对威望，新党如果选了一位，旧党肯定不同意，反之同理。<br/><br/> “谁……谁能为朕分忧？”<br/><br/> 但即便如此，他的地位也及及可危，尤其是在外族入侵的情况下，所以赵佶强行把血咽下去，喃喃低语着，然后第一时间找到了皇后王氏。<br/><br/> 夫妻一体，无论如何，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尤其是皇后又生下了嫡长子，不为他也要为了自己的儿子。<br/><br/> 来到后宫，他见到了憔悴了不少的王氏。<br/><br/> 皇后管理后宫，如今宫内的宦官被大肆诛杀，但并没有平息风波，那些内侍宫婢表面上胆战心惊，背地里依旧议论纷纷，让皇后焦头烂额，可听到这位夫郎所求，她也不免花容失色，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陛下，此事应招高提举前来商议啊！”<br/><br/> 赵佶沉默下去。<br/><br/> 自从简王政变的事情后，他总觉得心里扎了一根刺，后来高求屠杀内侍的行为，更让他警惕不已。<br/><br/> 但真正到了危急时刻，赵佶突然发现，自己如今所能依仗的，还真的只剩下了这个蹴鞠的玩伴，被民间称为高青天的大忠臣！<br/><br/> “招皇城司高求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