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大牢。<br/><br/> 少东家坐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茅草地上，身侧放着一盆小小的火炉，为他取暖，面前则是樊楼外送的美味佳肴。<br/><br/> 这都是上下打点使钱的结果。<br/><br/> 只要有钱，能在牢狱内享受最高的待遇，和狱卒一起吃肉喝酒，活动范围都能自由很多。<br/><br/> 眼见狱卒毫不客气的收钱，上面也根本不理会，少东家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却依旧感到难受至极。<br/><br/> 因为钱再多，环境都是难以改变的。<br/><br/> 这皇城司的牢狱建在地下，根本没有窗户，阴冷潮湿，空气污浊，他只在里面过了两天，就觉得那挥之不去的恶臭，通过每个毛孔往身体里钻，以致于面对食盒，也没了胃口。<br/><br/> “高求，等我出去，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br/><br/> ”<br/><br/> 当然，没有胃口也得吃饭，少东家在仇恨的驱动下，将每样菜都夹了几快子，勉强填了个半饱。<br/><br/> 正准备撤下，给那些狱卒享用呢，就见狱卒们簇拥着一位衣袍华贵，气度不凡的老者走了过来。<br/><br/> 少东家顿时大喜：“钱老！”<br/><br/> 来者正是叶氏的管家，眼见他在牢内面容憔悴的模样，不禁眼眶大红：“小郎受苦了！”<br/><br/> 管家一边落泪，一边熟练地从腰间取下几个沉甸甸的钱囊，左右递给狱卒：“还要劳烦各位差人，多多照顾我家小郎！”<br/><br/> “好说！好说！”<br/><br/> 狱卒们掂了掂钱囊里的重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根本不监视旁听，也没有探监时间长短的说法。<br/><br/> 而狱卒还没走开，就听到后面少东家那怒火中透出泣泪的声音：“我是被冤枉的，我是受那贼女牵连的！”<br/><br/> 他们回头望了望，更是喜笑颜开地走开，恨不得以后高提点多冤枉些这种豪商之子。<br/><br/> 眼见四周无人，少东家还是没有掉以轻心，询问道：“爹娘如何了？”<br/><br/> 钱老道：“阿郎和夫人焦急万分，正在四方奔走，全力救小郎出去。”<br/><br/> 少东家道：“父亲有去拜访曾枢密么？请曾枢密出面，为我伸冤！”<br/><br/> 章惇一去，曾布就是名副其实的宰执，以其手段，韩忠彦和蔡卞皆不是对手，如果能清楚这位出面，自然能给高求巨大的压力，将他弄出去。<br/><br/> 但钱老道：“阿郎昨日就已经拜访过曾公了，可如今明尊邪教之事闹得民怨沸腾，官家特别关注，这件事曾公也不敢贸然出面……”<br/><br/> 少东家脸色阴沉下来：“可我是冤枉的啊，那高求明明已经发现了明尊教贼女，又将我等全部抓入牢中，摆明着是敲诈钱财，这等事情，御史台不管么？”<br/><br/> 钱老道：“御史赵中丞，近来除了追查太学桉外，就在详查禁军指挥使刘延庆行贿之桉，牵扯官员众多，还关系到如今权知开封府的吴龙图……”<br/><br/> 少东家自然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之前也不会收买吴世蕃那三个无能的衙内，想要趁着吴居厚麻烦缠身的时候，让铁薛楼重新开业，闻言头疼地按了按眉头：“关系到宰相之位，对么？”<br/><br/> 钱老压低声音道：“不错，现在朝堂争斗风气，聚集在章惇罢相后的宰相之位上，赵挺之与吴居厚斗得极为激烈，曾布不想在坐稳相位之前横生波折，所以高求的皇城司单单是抓捕明尊教徒，并没有什么人理会，此人也很精明，就在昨日，已经将吴居厚的三个儿子放出去了……”<br/><br/> 少东家眼神阴鹜：“同样是牵连，知府的儿子进来过了一夜就被放出去，我这商贾之子，还不知要待多久，所以别怪我……”<br/><br/> 钱老赶忙咳嗽了一声，将声音掩盖掉：“咳咳！咳咳咳！”<br/><br/> 少东家知道自己失言了，闭上了嘴。<br/><br/> 别看他花天酒地，享乐无穷，大宋的商贾地位也高，但这一切是建立在商贾可以花钱当官，商贾之子也可以考进士，堂堂正正入仕上面的，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商人有了当官的资格，又与官人取得人脉上的联系，地位才水涨船高，官商勾结，官永远在前面。<br/><br/> 所以平日里倒也罢了，现在朝堂争斗正酣，围绕着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位置展开激烈的竞争，谁又理会你个小小的商人死活？<br/><br/> 少东家吸了一口气，被臭味呛了呛，无奈地道：“商会内部是不是也生出波折了？”<br/><br/> 钱老叹了口气：“不错，其他五位掌柜对阿郎颇为不满，有联合之势……”<br/><br/> 少东家皱着眉头：“他们上次已经被收拾得服帖，这么快有变化，肯定是五大商会又不死心了！”<br/><br/> “好在五大商会也各怀鬼胎，不希望别人吞下我们，又希望自己是一家独大的人，仔细利用，舍出些小利，不难化解！”<br/><br/> “倒是民怨方面，那些愚民是不是又闹起来了？”<br/><br/> 钱老道：“现在消息还未传开，可一旦我们商会与明尊教扯上关系，民怨沸腾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事情……”<br/><br/> 少东家道：“这才是最大的麻烦啊，他们恐怕会联合外人，要我父退位，换一位会首上来。”<br/><br/> 他的父亲叶季长，是厚将行会的会首，却也只是众人选出来的领头羊。<br/><br/> 六大商会的诞生，原本就是由商人抱团取暖演变出来的，一群商人聚在一起赚钱，资源共享，合作共利，然后通过股份制度来得到回报的模式。<br/><br/> 后来模式渐渐成熟，这些人为了利益最大化，尽可能减少内部的争端，自然要选出一位最擅于经商的人，来领导他们，那就是会首。<br/><br/> 而单以股份来说，厚将行会内部有十三股子，每股下面又有份，叶氏原本只是其中占了一股的普通商贾，但经过这几代努力，成功收购了其他商贾的股份，已经成为了占据五股的龙头会首。<br/><br/> 其他的五股，分别是由五位富商执掌，还有三股的分红则是孝敬给朝堂官员，没什么好掩饰的，别的商会都是类似的份额，至于孝敬的具体名单，就握在会首叶季长手里。<br/><br/> 自身占着五股，又握有官场人脉，叶季长的地位无可撼动，他的儿子叶沇之，自然是名副其实的少东家。<br/><br/> 但万万没想到，就在不久前，公孙昭扫灭无忧洞的过程里，爆出叶季长的上位，居然是与无忧洞贼首勾结，让那群贼子绑架了当时竞争对手的子女，使出了一系列卑劣的手段，最终获得了胜利。<br/><br/> 其实这是很真实的商战套路，商人间的手段都挺脏，人身威胁的比比皆是，但可以心照不宣，却不能放到台面上，此事一出，群情激奋，叶季长立刻带着全家避了出去，前一段时间才刚刚归来。<br/><br/> “公孙昭，等我出去，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br/><br/> ”<br/><br/> 少东家想到这里，握紧拳头，咯咯直响。<br/><br/> 内外交煎，还墙倒众人推，就连同为教内的吕师囊，都想打商会的主意，都是拜那位百姓口中的“阎罗公孙”所赐！<br/><br/> 用鬼道化身，说出阎罗公孙的称呼时，他有多么痛恨，盼着公孙昭答应明尊教的招揽，他接下来就会让这位如今在百姓心中还有好名声的前判官身败名裂，只可惜对方根本看不起明尊教，反倒是愿意追随“左命”……<br/><br/> “‘左命’，等我出去，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br/><br/> ”<br/><br/> 死无葬身之地的名单上很快多了三个名字，少东家胸膛剧烈起伏了许久，开始着眼于实际：“崔娘子必须死！”<br/><br/> 钱老的眼神变了变，手指微微一动，一股微不可查的盈光扩散开来，反复确定了四周无人偷听后，才开始最深层次的交谈：“那位崔娘子，是主教新炼的化身？”<br/><br/> 少东家摇头：“我的化身被鬼道反噬，一年内都炼不出了，我选中崔念月，就是准备利用她杀了一心与我教作对的高求，扬明王神威，同时也宣布智慧主教的真正死亡。”<br/><br/> “现在事发突然，崔念月只能被用作顶罪，我之前让灵娘催了三次封幽死咒，她已经离死不远，一旦崔娘子死了，就算高求事后意识到不对劲，也会将错就错，把桉子了结。”<br/><br/> “但现在她被关在另一片牢狱内，不知情况如何，要防止医者救回……”<br/><br/> 钱老点头：“明白！”<br/><br/> 少东家想了想，叮嘱道：“你要小心岁安医馆的林冲，此人医术高明，武艺强横，吕师囊就是被其所拿，高求之前宴请的也是此人，万一请他为崔娘子治病，一定要阻止！”<br/><br/> 钱老浑浊的眼球里露出杀意：“要暗杀吗？”<br/><br/> 少东家摇头：“那样做的太明显了，此人不好对付，现在教内在京中的人手也不多了，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你们最好找处地方投毒，让这些医者无暇分身……”<br/><br/> 钱老行礼：“谨遵主教之命！”<br/><br/> 少东家突然又问道：“父亲和母亲有说什么吗？”<br/><br/> 明明钱老第一句话，就是“阿郎和夫人焦急万分”，但此时回答的却是：“他们稍加尝试后，就让主教自己脱身，不要累及商会……”<br/><br/> 少东家眼神顿时变得极为阴狠：“呵，他们利用我，跟明尊教搭上了线，现在想将我一脚踢开？没那么容易！让我母麾下养着的净法司出动，再告诉我父，我若是真的出不去，整个厚将行会都要陪葬！<br/><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