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出于后世的认知，认为资本家逐利的欲望，会毫无原则的突破底线。<br/><br/> 所以窦德成这类人，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出售云丹，也不稀奇。<br/><br/> 但此时随着案件的进展，回头重新审视后，他觉得，自己可能先入为主了。<br/><br/> 李彦道：“我们需要重新调查一下，窦德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元振，你跑一趟，让神感来内卫。”<br/><br/> 郭元振起身出去，很快带来了安神感。<br/><br/> 安神感这段时间在学舍照顾安忠敬，李彦先是关切的道：“忠敬现在怎么样了？”<br/><br/> 安神感道：“陈御医诊断的没错，九弟已无大碍，接下来好好休养便可恢复。”<br/><br/> 李彦松了口气：“那就好。”<br/><br/> 安神感振奋了精神：“六郎，听说你已经将疑犯抓住了？问出来为什么下毒了吗？”<br/><br/> 李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对于窦氏商会的认识不全面，你与西市的胡商结社熟悉，通过那些人，能助我们了解一下，窦德成到底是怎样的经商风格。”<br/><br/> 安神感点头：“好，我这就去办！”<br/><br/> 武威安氏盘踞凉州，掌握着商路的咽喉，胡商对于安氏自然是极为巴结，问这点事是小菜一碟。<br/><br/> 安神感离去，李彦让狄仁杰和郭元振继续研究案卷，彭博通继续干饭，自己则往内狱而去。<br/><br/> 他要亲眼看看，窦静拉来了怎样的后援团。<br/><br/> “崔侍郎！崔侍郎！！”<br/><br/> 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还没到内狱门口，李彦就看到崔守业匆匆而来，立刻遥遥招呼。<br/><br/> 崔守业假装听不见，理都不理他，步伐加快，进入内狱。<br/><br/> “没礼貌！”<br/><br/> 李彦十分大度地乐了，特意缓了缓，才走了进去。<br/><br/> 相比起大理寺狱，内狱更加宽敞，环境更加出众，刑具更加齐全。<br/><br/> 窦德成被关押在最里面，好像他逮捕的犯人，基本都能享受到这个顶级待遇。<br/><br/> 而此时，过道刚刚走了大半，就能看到前面满满当当站了二十多人。<br/><br/> “这阵容！”<br/><br/> 李彦目光一扫，都有些震惊。<br/><br/> 十二位机宜使，来了八位，剩下的也都是武德卫里面的佼佼者。<br/><br/> 泾渭分明的两边。<br/><br/> 一边是窦静带来的后援团。<br/><br/> 另一边是崔守业的亲信黄震和他的同盟。<br/><br/> 也不用盟了，站在黄震身边的，只有一人。<br/><br/> 兵部郎中郑经。<br/><br/> 此人是当年宰相崔敦礼提拔的骨干，曾经追随崔敦礼出使突厥、铁勒等北方部落，立下功勋，后来灭薛延陀时也在军中。<br/><br/> 这些年有崔氏的支持，逐步升到了兵部郎中的位置，前途光明。<br/><br/> 所以郑经站在黄震这边，毫不意外。<br/><br/> 而令人十分意外的是，另一位机宜使豆卢钦望，居然与窦静并肩。<br/><br/> 这个人的长女，嫁给了崔守业的四子为妻，双方是亲家，且一直来往紧密，政见相合。<br/><br/> 完全没道理帮窦静的。<br/><br/> 连李彦都如此惊讶，更别提崔守业了。<br/><br/> 这位老侍郎目光森寒，死死的瞪着豆卢钦望，表情都狰狞起来。<br/><br/> 豆卢钦望避开眼神，不敢跟其对视，但态度依旧明确。<br/><br/> “崔侍郎！”<br/><br/> 其他人纷纷问好，然后露出揶揄的神色。<br/><br/> 黄震、郑经、豆卢钦望，这三位机宜使，是崔守业的铁杆支持者。<br/><br/> 实际上，原本包括窦静在内的另外三人，也都持支持态度。<br/><br/> 有了这份根基，崔守业认为内卫五大阁领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br/><br/> 内卫是立功的踏板，外征吐蕃时，肯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br/><br/> 结果现在还没出征呢，人没了……<br/><br/> 机宜使呢？我手下那么多机宜使呢？<br/><br/> “嘿！”<br/><br/> 好死不死的，身后还传来清晰的偷笑声。<br/><br/> 崔守业面色铁青，握紧拳头。<br/><br/> 他固然极度震惊，却也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看热闹的李彦纠缠，定了定神，看向窦静，冷冷的道：“窦机宜，你可知罪！”<br/><br/> 窦静硬气起来了，昂起脖子，正面硬刚：“崔阁领，我为父申冤，不知有何罪名？倒是你，不要把刑部的那一套，带到内卫来！”<br/><br/> 崔守业厉声呵斥：“放肆！你阻扰审讯，心中可有忠君之念？你顶撞上官，心中可有朝廷法度？还在此处扮孝卖乖，何等荒唐，来啊，把此子给我拿下！！”<br/><br/> 窦静脸色变了，赶忙叫道：“你不要用大话压我，我正要向圣人禀明，我父不比贾贼，贾贼专门受过暗谍训练，可以抵挡严刑拷打，我父只是常人，你们这般审问，到底是要得到真相，还是要制造出一个严刑逼供后的故事来？”<br/><br/> 这话很有道理，但应该先说，此时崔守业佯装听不见，身后跟着的几人已经冲出。<br/><br/> 眼见窦静就要被强行拿下，长须飘飘的豆卢钦望上前一步，护在窦静身前，开口道：“且慢！”<br/><br/> 那几人不敢朝这位用强，不得不停下，崔守业看着这位亲家，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豆卢机宜有何话说？”<br/><br/> 豆卢钦望不再避让眼神，语调平静的道：“圣人要的是真凶，给被毒害的士子一个交代，而非严刑逼供后扭曲的骗言，请崔阁领三思！”<br/><br/> 相同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显然是不同的。<br/><br/> 豆卢钦望话音刚落，其他几位机宜使就纷纷附和。<br/><br/> 崔守业反唇相讥：“那依诸位之见，理应如何？好好跟窦贼讲道理，让他交代出杀头大罪吗？”<br/><br/> 豆卢钦望道：“倒也不必，只是此案有颇多疑点，至少要问明情况，再行论处，我等也愿相帮，抓捕真正的凶手，还无辜者一个清白。”<br/><br/> 崔守业语气森寒：“诸位之意，是都要参与审问？”<br/><br/> 他的眼神极度可怕，不少机宜使想到这位的霸道作风，其实有些怂。<br/><br/> 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最终还都是齐齐点了点头。<br/><br/> 豆卢钦望则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彦：“犯人是由李机宜抓住的，李机宜觉得如何？”<br/><br/>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看了过去。<br/><br/> 此时紫宸殿内的消息已经传出，这位圣眷正隆，何况窦德成确实是由他缉捕，最有发言权。<br/><br/> 李彦目光闪了闪，走了出来，正色道：“原则上，我自然是不同意行刑逼供的，但是……”<br/><br/> 听到但是，众人心中就咯噔了一下。<br/><br/> 就连崔守业都凝视李彦，目光闪烁。<br/><br/> 李彦顿了顿：“但是总要有个时限吧，窦掌事，你在皇城门口时，是不是愿意让我来审？”<br/><br/> 后半句话是朝着牢房内喊的。<br/><br/> 而牢房内的窦德成，确实一直在关注在外面的动向。<br/><br/> 他浑身上下被打得遍体鳞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窦掌事，何时受过这等苦，疼得晕过去好几次。<br/><br/> 但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家族的兴衰，他硬撑着一口气，也要挺住。<br/><br/> 此刻听到外面李彦的问话，窦德成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却闭上嘴巴，并不回应。<br/><br/> “窦掌事看来已经晕过去了，唉！”<br/><br/> 李彦叹了口气，看向黄震：“黄机宜当时也在场，听到这句话的吧？”<br/><br/> 黄震很不情愿的点头：“不错。”<br/><br/> 李彦道：“那好，既然窦掌事属意让我来审问，诸位又说他可能存在冤情，那如果你们在三日内，问不出什么，由我来接手，是不是合情合理？”<br/><br/> 窦静刚要说什么，豆卢钦望微微摇头：“李机宜所言甚是，三日之后，若是无法问出真相，就由你接手。”<br/><br/> 崔守业的手猛地颤了颤，深吸一口气，以莫大的忍耐挤出一个字：“好！”<br/><br/> 李彦向众人一礼：“现在有诸位在，我就不凑这份热闹了，告辞！”<br/><br/> 众人纷纷回礼：“李机宜请！”<br/><br/> 李彦又向崔守业告别：“崔阁领，我告辞了！”<br/><br/> 崔守业不能再装听不到了，只能道：“李机宜慢行！”<br/><br/> 李彦微笑，洒然离去。<br/><br/> 众人目送他的背影，一时间心情各异。<br/><br/>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十二位机宜使中，此子的威望就真的一时无两了。<br/><br/> 而出了内狱，李彦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不见，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br/><br/> 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狄仁杰和郭元振迎了上来：“李机宜，内狱那边的事态如何了？”<br/><br/> 李彦将刚刚目睹的情况大致说了，郭元振吃惊不已：“窦德成靠云丹，真能得到这么明确的支持？”<br/><br/> 狄仁杰的圆脸也露出迷茫，并州狄氏也是地方大族，自然了解这些高门士族的秉性。<br/><br/> 窦氏整天嫁女送嫁妆，都缔结不出如此牢靠的关系，现在却一呼百应，就因为卖了云丹？<br/><br/> 李彦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还是要等证据：“先等一等神感那边的消息吧，你们都看过案卷了，觉得如何？”<br/><br/> 狄仁杰道：“只看案卷，无法判断真伪，若能去润州一行，或可查明真相。”<br/><br/> 李彦摇头：“去不了的，陛下侧重明确，不可能浪费大量精力在此案上。”<br/><br/> 狄仁杰道：“那在长安，能否可以找出相关之人呢？”<br/><br/> 李彦道：“对于此事最了解的，应该就是同出于润州的士子张阳，可他中毒身亡。剩下的话，偌大的长安肯定有相关的人，比如玄都观的明道长，他的师父就是被去官的县尉法曹，可惜已经病故。其他的慢慢寻找，也能找出，但时间上还是来不及……”<br/><br/> 狄仁杰欲言又止。<br/><br/> 他其实想到了明确的相关者，那就是掖庭里的案犯家属。<br/><br/> 润州丹徒县齐县令的妻女，都在大明宫内受罚，六年的时间，她们很可能还健在。<br/><br/> 如果能询问一下，对于破案极有帮助。<br/><br/> 但这种事很敏感，狄仁杰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另寻办法，拿起案卷再度寻找蛛丝马迹。<br/><br/> 李彦也在一遍遍推敲。<br/><br/> 不知不觉中，太阳西下。<br/><br/> 李彦起身活动，手指痒痒，想去练功放松了。<br/><br/> 这回是真真切切的加了半天班，极为辛苦。<br/><br/> 再看狄仁杰，依旧专心致志，李彦不由地心生佩服。<br/><br/> 正在这时，安神感终于回来，进来后就直接道：“六郎，我问了不少胡商，他们都说窦德成此人胆大心细，行事极有分寸，不是贪得无厌之辈，而这两年，窦氏商会的主营业务在飞钱上，他冒险出售云丹的行为，确实不对劲。”<br/><br/> 李彦问道：“西市胡商极为富有，他们中有人亲自服用过云丹吗？”<br/><br/> 安神感点头：“有的，胡商对云丹很赞叹，称它有神效，跟数年前西域献上的西方灵药一样。”<br/><br/> 李彦目光一凝：“那西方灵药叫什么名字？”<br/><br/> 安神感道：“名字很古怪，具体记不得了，但那药可以治赤沃（痢疾），又能解毒性，当时极受追捧。”<br/><br/> 狄仁杰精通医术，闻言诧异的道：“若真能治赤沃之病，那是好药啊！”<br/><br/> 痢疾是肠道传染病，会引发不断的腹泻，古代医疗条件不行，这玩意也会致命的，史书上记载的说法之一，李世民之死就是因为痢疾。<br/><br/> 而胡商那边治疗条件更差，遇到良医还好，遇不到就只能不断吃，边吃边拉，硬生生拖好，过程极为痛苦。<br/><br/> 李彦道：“说回云丹，胡商服用后，有什么反应？”<br/><br/> 安神感道：“是胡商的妻子用的，她患病严重，其他药都无用，唯有服用云丹，才能压制。”<br/><br/> 李彦道：“可有什么不良反应？”<br/><br/> 安神感想了想道：“他确实提到了，他的妻子服了云丹一段时间，就愈发渴求此丹，若不服食，就感浑身不适，神智模糊，痛苦折磨更甚，也不知是真是假……”<br/><br/> 这话入耳。<br/><br/> 最后的证据补足。<br/><br/> 李彦眼神变得无比凌厉：<br/><br/> “果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