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愣住。<br/><br/> 康德是凉州法曹，李彦询问他凉州案件，理所当然。<br/><br/> 自己远在并州啊，凉州那起大案，也只是稍稍有所耳闻，为什么问自己？<br/><br/> 不过下一刻，李彦笑道：“两位都是法曹，经年累月，经手各类案子，尤其是怀英，遍观天下各州县，数你处理的案件从无错漏，偏居一县，实在太过屈才，我才请命，调你入京城。”<br/><br/> 狄仁杰这才恍然，自己是凭工作能力得到赏识，起身道：“多谢李机宜！”<br/><br/> 他很感激这份看重，但关于贾思博一案，信息真的太少了，一时真的看不出什么。<br/><br/> 无奈之下，狄仁杰只能回答：“依下官之见，此事颇有蹊跷！”<br/><br/> 李彦险些笑出声。<br/><br/> 就是你这胖胖的家伙，每次遇到案件，线索还不清晰呢，就问元芳你怎么看？<br/><br/> 除了回答事有蹊跷，我还能怎么办？<br/><br/>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br/><br/> 爽过之后，李彦让狄仁杰坐下：“怀英说的不错，此事背后定有秘密，贾思博心机深沉，行事滴水不漏，不会故意做惹人注目的举动，关于这丹房，你们都记下，说不定就是一条关键线索。”<br/><br/> 众人应声：“是！”<br/><br/> 李彦微笑：“上茶吧！”<br/><br/> 如今在长安各大寺院，他的饮茶方式都已流行。<br/><br/> 在民间，尤其是那一日崇佛的百姓眼中，李元芳是佛敌，亵渎佛祖。<br/><br/> 但自从晋升为五品权贵后，大师们对于他的态度比以前还好。<br/><br/> 作恶的都是武敏之，李机宜刀斩如来？完全没有的事啊！千万不要传谣！<br/><br/> 于是乎，李彦时不时去寺院带一带货，无论是早茶口味的改变，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长安的寺院基本都改变了饮茶方式。<br/><br/> 这份习惯也影响周边，不断扩散，使得街头巷尾，茶品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br/><br/> 一旦有了市场，自然有人开始尝试进一步的改良，虽然还没有出现炒茶的思路，但茶饮的口感越来越好了。<br/><br/> 此时吃了羊肉，李彦端起茶，去去味，润润喉。<br/><br/> 接下来一道道菜端上来。<br/><br/> 康氏一家很快吃不下了，羊肉实在顶饱。<br/><br/> 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肉类都是多多益善，王孝杰、彭博通、郭元振吃的都挺满足。<br/><br/> 就连狄仁杰，由于刚刚被考验了，都觉得胃口大开，以恒定的速度吃菜。<br/><br/> 期间李彦略略饮酒，权当助兴，等到真正酒饱饭足，舞女们上来例行跳了一段。<br/><br/> 这是对于宾客的尊重，不走这流程，人家以为你看不起他。<br/><br/> 但此时李彦看着那些舞姿，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和平常所见的风格不一样。<br/><br/> 安神感看出他的奇怪，笑道：“六郎还不知？圣人说你蹈舞特别热情，坊间就有舞姬专门模仿你的舞蹈，很受欢迎呢！”<br/><br/> 李彦：“……”<br/><br/> 敌视李治的理由又多了一条。<br/><br/> 我不想扇起这样的蝴蝶翅膀啊！<br/><br/> 其他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就连狄仁杰都十分诧异。<br/><br/> 这位上官也太多才多艺了！<br/><br/> “跳得不错，下次不要这样跳了。”<br/><br/> 李彦等众女跳完，无奈的摆了摆手，正好对安神感道：“我让你安排的商路，如何了？”<br/><br/> 安神感笑道：“六郎放心，这件事情我们安氏可在行了，等去了安西四镇，至少有六支商队为我们提供补给！”<br/><br/> 李彦叮嘱道：“多多益善，如今吐蕃威震西域诸国，商人逐利，要小心那些人反复，巡察卒的名额不要吝啬，可赐予商人子弟，让他们尽力，在商队上投资一二，也可以作为内卫收益，作为财政来源。”<br/><br/> 安神感有些奇怪：“六郎，圣人给予我们内卫便宜行事之权，包括财物支出，何必舍近求远？”<br/><br/> 李彦笑道：“圣人宽宏，我等为人臣的，要本本分分。”<br/><br/> 屁！<br/><br/> 就因为那是李治！<br/><br/> 对于这位圣人的放权，李彦警惕非常。<br/><br/> 内卫灵活的财政手段，形式有些像宋朝的公使钱。<br/><br/> 公使钱，原本是朝廷批给地方政府，用于招待过往官员的行政经费，后来使用范围逐渐变大，到了宋夏战争时期，种世衡、狄青、张亢、滕宗谅等人，都有把这些钱花在了收买间谍，资助商贾等方面，用钱收买人心，砸重金鼓舞士卒。<br/><br/> 在一线做事需要便宜行事，原本无可厚非，但这里面自然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br/><br/> 于是乎，由于范仲淹新政改革，朝廷改革保守两派斗争，四位边关大员，一起遭到弹劾。<br/><br/> 御史弹劾四将贪污腐败，范仲淹不得不下场，欧阳修和稀泥。<br/><br/> 即便如此，最后除了被定义为不通法律的武夫狄青，反倒引发高层注意因祸得福外，其他三位都很惨。<br/><br/> 《岳阳楼记》的开篇“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就是讲滕宗谅因此案导致的政治生命结束。<br/><br/> 学历史就是有这好处，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参考各个时代的情况，总有类似的参照对应。<br/><br/> 李彦毫不怀疑，内卫一旦也使用类似于公使钱这样灵活变通的钱财，日后李治绝对会从这条入手。<br/><br/> 再有功劳，一个贪腐罪责，也能把人撸下去。<br/><br/> 这位圣人在规则之内坑臣子的手段，炉火纯青。<br/><br/> 所以既然安氏有胡商的路子，他当然要好好运用起来，手下不该碰的钱不要碰，宁愿自己去赚。<br/><br/> 叮嘱完安神感后，李彦看向郭元振：“元振，你也是今科赶考的士子，我的同窗好友康达，就交给你了。”<br/><br/> 郭元振微笑起身：“请李机宜放心，我打听了不少考官的喜好，还以为用不上呢，康小郎君来了可太好了！”<br/><br/> 李彦笑道：“你的科举水平，我是相信的。”<br/><br/> 这话真不假，郭元振出身平平，文化水平也一般，可历史上的两年后，他会以十八岁的年纪考中进士。<br/><br/> 那不是明经科，是几乎轮不到外地人染指的进士科！<br/><br/> 贾思博知道了，得羡慕死，大唐无数诗人才子知道了，除了王勃外，都要捶胸顿足。<br/><br/> 凭什么啊！<br/><br/> 奇怪的是，郭元振十八岁高中进士，可以说春风得意，但以进士及第的功名，在一个穷县干县尉。<br/><br/> 一干就是近二十年，都没有得到升迁，比狄仁杰还惨。<br/><br/> 所以李彦有理由怀疑，这是主考官的套路。<br/><br/> 外地考生都觉得，进士都被长安二馆六学包揽是吧，那我们就录取几个穷地方低出身的，以示公正！<br/><br/> 郭元振中了大奖，成了考官故意树立的一个典型，可能也与他会揣摩考官喜好有关。<br/><br/> 但中了进士后，后面的升官提拔，还是按照家世背景来，有名无实。<br/><br/> 于是乎，这位十八岁的进士，险些一辈子当个小县尉，后来还是武则天破格提拔，才一发不可收拾，守境安民，两朝宰相。<br/><br/> 郭元振自然不知道自己原本起起落落的生涯，自顾自的计划着：“明天我带康小郎君去贡院学宿，给他安排个好位置，李机宜府上的书，也借我们些吧！”<br/><br/> 李彦点头：“好！”<br/><br/> “帮我搬书！”<br/><br/> 郭元振拉了拉彭博通，彭博通很听话的站起身，跟在他身后。<br/><br/> “弟弟，我也帮你！”<br/><br/> 康猛明白了，带着康达起身，一起往堂外而去。<br/><br/> 李彦挥了挥手，杂役下仆全部退去，只剩下麾下的武德卫，面色一正：“凉州死士的军械来源，确定了？”<br/><br/> 丘神绩凝声道：“已经确定，那些军械是武库流出，我和孝杰正在追查具体来源。”<br/><br/> 李彦直接点明：“能在陇右之地盗取武库，关陇权贵脱不开干系。”<br/><br/> “我大唐军队本是战无不胜，可这些年来，屡有军户逃役脱籍，武器管理的混乱，军内动荡，有些人想的却不是如何解决弊端，而是借机上下其手，盗窃军械，牟取暴利！”<br/><br/> “贾思博一案的审问，我并不关心，但朝中肯定有某位大员，甚至不止一人，在背后支持叛逆，与吐蕃暗通款曲！”<br/><br/> “这种贼子，随时可能在我们出战时，在背后捅上一刀！”<br/><br/> “必须要将此人查出来，不一定通过贾思博，也有其他的途径，虽然更加艰难，可能得罪更多的人……”<br/><br/> “但我们内卫是为国效力，圣人允许，凡事不要怕掣肘！”<br/><br/> 听了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行事越来越大胆的丘神绩，底层军户出身的王孝杰，和杂胡出身的安神感，都精神大振：“是！”<br/><br/> 李彦看向康德：“康武卫，我们在凉州就有交情，康猛康达视我为友，但这些并不是我选中你的真正原因，你可明白？”<br/><br/> 康德见李彦调走两个儿子，就知道要讲大事，却也没想到这么劲爆。<br/><br/> 不过他既然同意加入内卫，也清楚不可能清闲度日，咬了咬牙道：“明白，此番吐蕃寇边，如果放任它嚣狂，来日定有进逼凉州之时，我康氏在凉州百年，亦有几分家业，为国为家，都该效此力！”<br/><br/> “好！”<br/><br/> 李彦喜欢这种清醒的，最后看向狄仁杰。<br/><br/> 狄仁杰精神一振，这次是真的有看法了。<br/><br/> 然后就听李彦道：“狄武卫，你在并州十数年如一日，严明执法，爱护百姓，你我虽第一次见面，却神交已久，我信你！”<br/><br/> 狄仁杰心里涌出激动，重重点头。<br/><br/> 李彦确实看出来了，此时的狄仁杰还不是后来那个被酷吏下狱，行事愈发滴水不漏的阁老。<br/><br/> 眼中涌动的，是年轻官员那股为国报效的斗志，<br/><br/> 别看我四十多了，又圆圆胖胖的，也是有热血的！<br/><br/> 他展颜一笑，举杯道：“我们内卫要做的，是普通人不敢做的正确之事，诸位，共勉之！干！”<br/><br/> “干！”<br/><br/> 众人举杯痛饮，斗志昂扬。<br/><br/> 狄仁杰放下酒杯，看着年纪轻轻，俨然拥有绝对威望，为人处事确实也让人信服的李彦。<br/><br/> 对比此前构思出来的种种形象，他的心中发出由衷的赞叹：<br/><br/> “李元芳真乃奇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