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宫门,但见宫中的天色七分明三分暗,朝阳正从云边喷吐而出,晨光照在宫殿檐角上,投在幽深宽阔的宫道上,明暗交错。
盛老太太一下宫车,就再三叮嘱儿媳和孙女们仔细小心,宫中规矩极多,不许交头接耳,也不许随意乱看。
初到皇宫,王若弗和三个兰都有些惶恐,听到老太太的叮嘱,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跟在盛老太太身后,一步也不敢踏错。
皇后此次邀请了几十家官卷,这时已经到了不少,见了盛老太太都是熟络地打着招呼。
盛老太太心知肚明,汴京这些官宦人家,平日里都是拿眼睛筛人,此刻她们也就是应付程式罢了,并无几分真心实意。
以往勇毅侯徐平旌在时,老太太身为侯府嫡女,地位自然非比寻常,可如今老勇毅侯已逝,徐家家门日益没落,老太太也与徐家断了往来,情势自然与以往不同。
至于盛家,虽颇有欣欣向荣之势,但当家的家主如今也就区区一个从五品的京官罢了,还入不得这些顶级豪门的眼中,对待盛家女卷,她们自然不会有多么热络。
盛家一行人在宫墙间缓步而行,转眼到了一处阁下,正遇见工部卢老尚书的夫人薛氏带着长媳进宫。
盛纮如今已经高升至工部为员外郎,卢老尚书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见了卢家女卷,盛家众人自然少不得见礼一番。
墨兰朝薛氏行礼时,薛氏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而轮到如兰和明兰见礼时,薛氏却是打量着二人笑道:“一个俏,一个美,盛家的女儿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二女皆是落落大方地欠身行礼:“老太君谬赞了。”
唯一没得到薛氏夸赞的墨兰,在一旁恨得牙痒痒,只可惜场合不对,心里怒意再盛也只能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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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与盛老太太闲聊了几句,便主动邀请盛家女卷,与自己一同登台观礼。
盛老太太感受到对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亲切,心中略有些诧异,不过倒也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当下点头答应。
一行人说说笑笑,登上高台,只见台上四面都围着屏风,已有二三十家官卷在此,都是笑语嫣然,谈笑风生,即便平日里有些芥蒂或是口角,这种场合下,也不可能发作。
观礼的高台足有数丈之高,从台上俯瞰下去,下面的宫人仿佛都缩小了许多倍,一个个圆圆的脑袋列队而行,十分有趣。如兰和明兰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不由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
墨兰的神色倒是颇为镇定,主要是也没人搭理她,只能在一旁遗世独立,顾影自怜。
不多时,如兰和明兰忽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屏风下数排裙裾掠动,赶忙收声肃立。
皇后的凤驾到了。
台上众人无不屏息,文官家卷以韩章夫人陈氏为首,宗室勋爵以邕王兖王两位王妃为首,纷纷躬身行礼。
如兰和明兰低着头悄悄打量着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但见其容貌并非美人,但毕竟是将门虎女,雍容中还带着些许英气。
曹皇后看起来倒是颇为和气,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平身,各自入座。
观礼台上,唯有身有诰命的朝廷命妇才有座位,盛老太太虽是勇毅侯独女,但遇人不淑,至今也无诰命在身,只能和一干小辈一样站在一旁。
这时,一名内侍走到盛老太太身边,领着她走到一处紧挨着曹皇后的座位坐下。
台上一众官卷纷纷惊讶地看了过来,表情中还带着几分疑惑和不解。
这盛家老太太论起出身,确实颇为高贵,不过在这豪门命妇云集的高台上,却也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为何偏生对她如此照顾?
最惊喜的当属王若弗了,见自家老太太不仅得了座位,还离皇后如此之近,王若弗心中也不由地对老太太多了几分敬畏,赶紧带着三个兰一并跟上,恭敬地侍立在盛老太太身旁。
……
东华门外。
天佑六年的三百贡士悉数汇集于此。放眼望去,既有皓首白发的老者,也有春秋鼎盛的中年。
当然,最多的还是如卫辰、盛长柏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十数年的寒窗苦读,几度失落折磨,方才等到了今天。谁也不敢,更加不愿错过这个可能是一生之中最为荣耀的时刻。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即将出炉的新科进士们,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兴奋地互相拱手道贺。
“铛——”
悠然的钟声响起,卫辰以及一众新科进士都是神情肃然,列成两队,垂首入宫,陆续进入崇政殿前由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广场上。
崇政殿内外,在京各级官员皆已列班完毕,左右两廊旌旗飞扬,另有数队铠甲鲜亮的禁军侯立在旁。
待到所有人站定,倏忽宫乐大作,演“隆平之章”,而后阶下鸣鞭三响,演“庆平之章”。
礼乐声中,大周天子赵真身穿绛纱龙袍,在内侍总管的搀扶下,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赵真升座,臣子们三拜九叩,待众人平身后,龙图阁大学士韩章出班宣诰。
“皇恩浩荡,开科取士,为国抡才,出身莫问。今天佑六年殿试已毕,由陛下策试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进士及第三名,二甲进士出身一百三十五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一百六十二人,唱名者出班谢恩!”
韩大学士虽然年纪一大把,中气却是十足,宣读诏书的声音十分洪亮,广场上每个新科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崇政殿内,百官列班肃立,天子赵真高踞御座之上,一旁的内侍捧着明黄色锦缎铺就的桉盘,呈上三份殿试墨卷。
赵真取过第一份墨卷,拆开扫了一眼,而后有意顿了一顿,欣赏了一下殿内殿外鸦雀无声的场景,这才缓缓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殿试一甲第一名,卫辰!”
话音落下,霎时间乐声大作,阶下二百余名传胪官依次高唱:“殿试一甲第一名,卫辰!”
就这样声声相传,一声声传胪之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亮,响彻整个皇城,直至传入崇政殿外广场之上卫辰的耳中。
卫辰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只觉呼吸一促,心脏砰砰狂跳,就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尽管他昨日与天子共进御膳之时,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可直到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传胪官连唱三遍,卫辰才终于确认:“我中状元了!”